第十六章：琴

        可能是天氣轉涼的緣故，最近總是陰天多晴天少。

        司機老劉從老家那邊回來，帶了不少自家種的果蔬和小樹種送給涵暖。涵暖沒有拒絕，收起來堆在家里。吳嘉歸看到以后把它們分類收拾起來，能吃的放入冰箱，挑了個時間把樹種插到涵暖家門口的綠化帶里。

        吳嘉歸遇到涵暖之前就時常摸爬滾打搞得一身傷，骨折了也沒有時間沒有閑錢找家醫院靜養，仗著自己年輕生命力旺盛可勁兒折騰。瞎折騰的后果就是一到陰雨天要遭了罪受著，之前骨骼斷裂愈合的地方受涼受潮就會疼痛發麻。哪里疼痛他倒是不至于跟涵暖這小丫頭訴苦，平時涵暖在家他也沒有表現出來。還是涵暖某天早晨上學半路折返，吩咐司機老劉送她回來拿忘在茶幾上的筆盒的時候，從窗外看到了吳嘉歸倒在地上不停捶打揉捏疼痛的四肢。吳嘉歸不說，涵暖也不會主動去問，只是拜托老劉幫忙買去疤痕的傷藥時，順便詢問一下藥店的醫生有什么緩解骨疼的方法。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過多地關注他，“收留”吳嘉歸在自己家里養傷本來就已經是仁至義盡的事了。但她到底不過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吳嘉歸也不過是個二十未出頭的半大青年。再加上一些說不明的原因，涵暖還是忍不住多給他一些真情實感的關心。

        吳嘉歸早入社會，涵暖是知道的。但直到拆下繃帶直面他那一身密密麻麻的新傷舊痕，她才算切實地體會到了他們人生經歷的差距。

        周末難得是一個大晴天，晴朗陽光一掃近日的陰濕氣息。吃過飯后，涵暖把攢了一堆的臟衣服塞進洗衣機，被套床單全都換了下來準備晾起來曬曬太陽去去潮氣。從兩人周末一起出門購物那天起，吳嘉歸就正式接手成為涵暖家的大廚師。盡管涵暖并沒有味覺，但吳嘉歸還是堅持做出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試圖把她的味蕾“炸出來”。當然他也知道這玩意兒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不過也總好過她一點調料不加或者一加調料就是一大盤子的不健康飲食方式。

        刷好盤子，洗衣機的衣服也洗出來了。吳嘉歸幫著涵暖一起抱著一堆衣服到二樓陽臺晾曬。

        “這里衣服曬滿了，鋼琴房那邊還有個小陽臺，把被子拿到那邊曬�！�

        兩人手忙腳亂總算把衣服被子全都掛起來晾上了。

        吳嘉歸來到這里以后一直都在一樓活動，現在是第一次上到二樓。他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裝修簡潔大氣的鋼琴房：“你會彈鋼琴？”

        “那是當然，”涵暖難得這么孩子氣，驕傲地抬了抬下巴，“我從四歲就開始彈鋼琴了——你要聽嗎？”說著已經拉開長長的鋼琴椅坐了上去。

        “平時怎么沒有聽過你練琴？”吳嘉歸坐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一手托著腮，做出認真聆聽狀。

        “因為高三學業忙，沒有時間練習�！焙�暖抬蓋按鍵試音，確定沒問題后，轉頭向他眨眨眼：“我要開始啦！”

        吳嘉歸沒說話，因為一陣流暢清脆的音樂瞬間從她的指尖迸發出來，充滿了整個白色的鋼琴房。女孩兒半垂著雙眼，嘴角微微上揚，是一種放松、享受、自信、快樂的笑容。她端正坐在白色的鋼琴椅上，筆挺的背部，皓白的手腕。靈活纖巧的手指線條流暢自然劃過黑白色塊分明的鋼琴鍵盤，彈到興致深處她踢掉腳上的毛絨拖鞋，就那樣光腳踩在腳踏板上，控制著琴音忽而悠揚婉轉，忽而清脆利落。左手低音沉著地吟唱伴奏悠長，右手高音嘹亮清脆像溪澗清水時而迅速越過滑順的卵石，時而凝流繞過彎曲的樹干。

        吳嘉歸在潔白的羊毛地毯上坐著，仰頭看她。陽光從他后方陽臺干凈透明的玻璃窗撒入屋中，給這個潔白的小世界鋪上一層淡淡金色。后背暖洋洋的，彈琴的女孩也是暖色的。暖白的鋼琴暖白的座椅，連她嬌嫩細膩的肌膚也蒙上一層淡金色溫暖的光。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打破了這個像夢一樣的場景。那是天使在彈琴。她快樂自由、天真無邪，沒有風雨摧殘、污泥沾染。

        一曲歡快節奏清晰明朗，彈跳著將音調越推越高，最終漸漸消失。歡快的琴聲好似還在耳邊悠揚，小鹿蹦跳著穿過林間沖到陽光灑下的地方。

        “……《林中散步》？”

        等涵暖將琴蓋合上，重新披好擋塵布，吳嘉歸才像回過了神，輕聲嘟囔一句。

        “你也會彈鋼琴嗎？”

        “不，我不會，不過我聽過，稍微有些了解，”他說，“我的媽媽……她很喜歡彈鋼琴。兒時我喜歡縮在鋼琴椅下呆著，她看見了不會叫我出來，就這樣——坐在上面彈鋼琴，每彈一首，會念出那首歌曲的名字�！�

        “阿姨一定彈得很好！”涵暖笑道，她那張和他對比鮮明的無瑕面孔是不加掩飾的憧憬：“我一直想要這么溫柔的媽媽！她會給我彈鋼琴，還能教我彈鋼琴。”

        “你父母……”吳嘉歸想要開口詢問什么，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涵暖滿不在意地聳聳肩：“不是什么大事。我父母工作很忙，他們對我從來都是十分嚴厲冷漠的。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和他們一起出門，去聽‘鋼琴王子’里查德的音樂會，我從沒聽過那樣優美的鋼琴曲，他彈出來的曲子像是擁有自己的靈魂一樣，歡快的憂傷的復雜的憤怒的……這首《林間散步》是他彈奏的其中一首�！保�

        她又斷斷續續和他說起她孩提時代和自己的鋼琴教師斗智斗勇的故事，不住贊美自己的偶像理查德。那唯一一次和父母一起出門參加音樂會的經歷，就在這些零零碎碎的回憶片段里三言兩語輕飄飄地帶了過去。

        其實他們兩人有些截然不同又有些詭異的相像。

        他們父母的身影，都漸漸隨著鋼琴曲悠揚的余音模糊消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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