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風

        對于家庭父母，涵暖和吳嘉歸都是抱著一種下意識回避、避不開就無所謂了的怪異態度。他們對自己的家庭說不上有什么巨大的排斥不滿，也沒有什么過多的依賴和不舍情感。

        兩人相處時間越久，能夠談及的話題就變得越多。他們分明是身處兩個世界的人，卻又好像站在某個交點，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共通性。

        這點涵暖也許沒有發現，也許是發現了滿不在乎。吳嘉歸則把原因歸結為自己的人生變動，他截然不同的童年和現在，讓他擁有對涵暖所處圈子的了解經驗，同時還立身于涵暖看不見的、另一層黑暗隱晦的世界。

        他希望這朵朝氣蓬勃不斷向上的小花永遠沒有面對污泥爛水的一天。

        “婚姻法，前章剛學完結婚及婚姻，后一章就開始學習離婚流程及相關規定。”吳嘉歸指著涵暖攤在茶幾上的課本：“雖然我已經很久沒上學了，但這個我絕對忘不了！”

        涵暖撇一眼課本：“噗，我學的時候怎么沒注意。怪不得我們班同學天天嚷嚷著從根源解決所有麻煩。”

        “什么麻煩？”

        “為了避免結完婚還要離婚打官司分財產這種事情，我們決定從根源解決問題——不結婚！”涵暖學著班里某個男同學的語氣，雙手指向天花板，浮夸道。

        吳嘉歸：“……確實是個好辦法。”

        涵暖哈哈笑，搖搖頭：“也就這么開個玩笑，誰還沒有個憧憬的未來？總不能因為怕麻煩……因為自己的不幸就選擇不去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吧。”

        是這樣嗎？吳嘉歸苦笑：“也許吧，不過有些情況確實會給人帶來很大的心理陰影。”

        “我父母離了婚，我高三那會兒，十分突然地，”他說，“事實上他們在我記憶中的十幾年里，感情不但十分穩定，甚至可以說是相愛至極。”

        “這種情況……”涵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確實挺少見的。”

        “是啊，我到現在還不能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的婚姻觀？”

        “不婚主義，”他煩躁地揉一把垂至眼前的頭發，“完全不爭吵？夫妻相敬如賓？還是經常爭執不休？我父母也會有小的爭吵，不傷感情的小摩擦偶爾發生，像他們這樣適度的做法為什么連基本的婚姻關系都沒法維持呢？那我又該怎么做？我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他拿筆隔著桌子敲敲涵暖的小腦袋：“嘿小家伙，我跟你說，我也有對一個女孩朦朦朧朧的好感，我試著去愛她，和她相處。但當兩人開開心心在一起的時候，那種幸福感令我感到無比恐懼。我太害怕這只是個一戳就碎的假象，像我的父母一樣。可我和她不斷地爭吵時我又感覺難過悲痛，我知道這樣做只能讓我們切切實實把對方推到更遠的地方，甚至會到相看兩厭的地步。為了不再折磨我自己，我選擇不婚，但既然無法對她的人生負責，那就更不應該因此傷害她。”

        “我知道是我的問題，我知道我的過去不是我以此傷害他人的理由。我只能和她講清楚，而她選擇離開我，我也選擇離開她。”

        “噗哈哈哈，行啦，我也就是說說，你可不要胡思亂想也變成我這個樣子，你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將來……”

        “你父母的事情確實十分少見，換我我也能理解，或許我也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涵暖把筆搶過來，在課本上劃拉兩下：“但這也是一種對婚姻不負責的表現，對子女不負責，對家庭不負責。先不說他們是否是真的相愛，這些年又是怎樣走過來的。你要知道你不是他們，你的愛人也不是他們，你沒有必要為此患得患失。愛一個人，盡力做到完美，合理經營兩人間的關系，那也是在發自內心自然而然的情況下。你越是去想，越是去刻意經營，結局只能……”

        她看著吳嘉歸臉上的笑意，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賭氣似地把筆朝他一扔：“笑什么笑！？”

        “哈哈哈笑你小孩一個個子還沒長完，懂得倒不少。”

        他抬手揉揉她的腦袋，手很大，沒怎么用力也能把她晃得東倒西歪。涵暖倒是習慣了他這大人教育小朋友的語氣，只是抗議著去拍他的胳膊讓他松開自己的腦袋瓜子。

        “好啦，不說了，樓下水管破了，借用二樓浴室一下，我需要洗澡洗頭。你乖乖把政治背了，一會兒下來我要抽背。”

        “……什么嘛，我很認真的……”她看著他油鹽不進的背影小聲嘟囔，“我就是覺得一段真正的感情不應該刻意去控制它經營它，就算因為感情破裂的原因離了婚，也總比我爸爸媽媽那樣的婚姻關系要好的多……”

        吳嘉歸上了樓，淋著熱水把身上沖洗干凈。涵暖家衛生間的布局都是基本一樣的，他抬手去抓浴簾后的毛巾，拿來正準備往頭上擦，忽然愣了愣。

        涵暖家里裝修很獨特，一樓統一使用暖褐色的家具布置，二樓裝修則全都是和鋼琴房一樣的白色調，就連浴室里準備的毛巾也全都是白色的，整整齊齊羅放在毛巾架上。

        他低頭去看，看到了他的一條手臂，還有毛巾。

        沒有花紋的白色毛巾，潔白、干凈、整潔。

        小麥色的皮膚，還有抓著毛巾的那條手臂上、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像無數細長的蟲子糾結在一起的傷疤。

        莫名的情緒染了上來，快得讓人抓不住。他放下了那條白色的毛巾，就那樣直接穿上衣服，濕濕嗒嗒地走了出去。

        “呀？！怎么不擦干頭發！衣服也濕了！”涵暖看到他，起身跑到衛生間拿來淺褐色的毛巾。

        “天氣還熱，沒那么多講究。”吳嘉歸笑著接過柔軟的毛巾，擦了擦發梢滴滴答答往下落的水：“忘了，剛才是在二樓。一會兒我拖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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