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豫將三角架和相機設備裝進包里，回到了帳篷里。多吉一直沉穩地睡著。他試了試多吉的額頭，然后打開背著的設備袋子，拿出里面的相機，照片里并無一張星空，參數還是之前設置的。

        他拿著相機，又走了出去，離觀景臺還有段距離，因為不放心多吉，他就在帳篷不遠處，找了個最佳的位置。

        星空很美。

        一抬眼，星星點點的光芒都灑落下來，凝視的久了，那些星點，就像馬上要跌落下來一般，讓人很想伸出手去接。

        他想起了木清揚，她就像這星子，遠遠地一瞥，似乎只有微弱光芒，從眼角一滑而過，而只有當長久的凝視，才知那些星芒尖銳刺痛，直刺到人心里去。那些多么遠的過去，久到他以為都要忘了。

        那個夜晚，錦溪的雪，白芒刺眼，如同今夜。

        那晚，淚眼朦朧里，他看到了一雙明亮深邃的眼睛，那里裝著可以相信的溫暖純凈。

        那只透明的藍色小虎頭，一直呆在抽屜的暗格里。

        似乎是忘了，卻是一直都記得，被翻涌起來，像即將要噴薄而出的巖漿。

        他壓抑住心臟那處蓬勃的跳動。

        一幀幀地將星空浩瀚、無野蒼穹，都刻進她的相機里，一張，一張……不知疲倦。

        不知拍了多少張，直到手指發麻。

        抬眼45度角，他看到了一顆最亮最耀眼的星，他調大光圈，將它放在最佳位置，以光圈和脫焦手法，將周圍的星星虛化，將它永遠定格在黑色底片之上。

        陽光曬得她睜不開眼，窗前水仙的根須胡亂的糾纏在一起，她想起身，看個究竟，到底哪一條才是主根須呢？剛想伸手去觸，一只貓咪偏偏這時爬過來，臥在花盆前，她伸手去拍它，突然，它鋒利尖銳的爪子，變得無比纖長銳利，無限生長，朝著她的臉抓撲過來。

        她嚇得想尖叫，外婆的手突然輕落在她的脖頸上，溫暖的觸感，那一聲尖叫便隱在了喉嚨里，喉嚨干燥喑啞。她想轉過頭叫一聲“吖婆”，卻喊不出口，每次看到外婆的臉，都是模糊在水霧里一樣，她努力地睜眼，想看清那張慈愛的臉孔。卻看見，剛才明明怒氣橫生的貓咪突然懶洋洋地朝著她“喵喵”直叫，一低頭，在她臉上濕濕地一舔。

        她瑟縮了下，因為那感覺說不出的怪異，濕漉漉的，每一根毫毛似乎都警醒起來。

        眼看著貓咪又低下頭，她下意識一揮手臂，打在了窗臺硬邦邦的窗棱上，頓時，手臂疼痛發麻。

        眼睛睜開，環視了一下，橘色的帳篷頂和結實的帳篷骨架，告訴她，這是在珠峰，五千二百米的高原地帶！

        她擺了擺發麻的手臂，輕輕地吁出一口氣。看來噩夢從來沒打算放過她。

        她一直疑惑，做夢是本應是很正常的事兒，可為何她會一直夜夜在噩夢中醒來？看來不管是學業的繁忙，還是身體的疲憊，甚至耗到精疲力盡，都不能讓她徹底地從噩夢中解脫出來。

        她已經三個月沒去看心理醫生了。她一直刻意地去忘記。本以為，海拔五千米的高地，還有什么忘不了的呢

        漫天繁星，醉人心魄的男人，心動迷人的吻，好像都無法讓她擁有一整夜無夢的安眠。

        也不對，似乎哪里又不一樣？

        她揉揉酸澀的眼睛，撐坐起來。手臂因為打在帳篷的骨架上，還有點兒隱隱作疼，顧不上了。

        確實是噩夢，但好像哪里不一樣了。

        哪里呢？

        對，是再不用掙扎徒勞，沒有了無盡的冰冷的汗水，沒有了深深的恐懼與無力，沒有了面目猙獰可怕的噩魔，沒有了扼住喉嚨的頻臨死亡的感覺？

        是有恐懼和掙扎，但是有外婆溫暖的雙手，是有無力煩亂的糾纏，但一切又都適可而止！

        甚至可以驚喜地說，這，真的不算是惡夢了，只是一個夢而已。

        此刻，她應該抬頭望天，哈哈大笑三聲才對：紫菱心理社的醫生們，都見鬼去吧！

        是的，以后她再也不需要了什么見鬼的心理醫生了！

        漱口水含在鼓鼓的口中，一激動，咕咚咕咚咽了好幾口。

        走出帳篷，看見的是高原晴朗湛藍天空，團隊人員正在拆卸帳篷，鄭若淵和厲凱指揮著準備拆完帳篷集合。

        她簡單吃了兩口面包。將所有的東西打包，掃了一眼，發現攝影裝備不在。

        她慢慢踱到石豫的帳篷前，石豫正照顧著多吉吃東西，她在帳篷口蹲下來，“他好點兒了嗎？”

        石豫知道她過來，喂多吉喝水的時候，他眼角余光看見了她。

        “現在只是穩定，溫度不是太高。今天我們就到樟木，必須帶他去看醫生了。”

        清揚捋捋額前蓬亂的碎發，輕輕吹出一口氣，“現在知道麻煩了！”

        石豫突然轉過身來，黑沉沉的眼睛，直射向木清揚，“對，是個可愛的小麻煩，但我愿意！”

        停了下，他轉了話頭，“你吃飯了嗎？如果吃完了，幫我去打壺熱水！”他把一個很大的保溫壺遞給她，手停在半空中，眼睛一直看著她。

        這還讓人有拒絕的余地么？

        木清揚心里笑不出來了，她拎過水壺，干脆地答，“也好，今天的攝影裝備交給你了！”

        石豫看著她走遠，嘴角微揚。他遠比她自己了解她。

        多吉的心思早已經飛了，“叔叔，我們今天就到樟木了吧，我今天就能找到阿內了！”

        他摸了摸他的小臉，“當然。”

        “起來，我們該收拾東西啟程了！”

        多吉興奮地差點跳起來。

        從大本營到樟木，道路險峻，古木參天，車爬到高處時，能看見瀑布從霧氣中懸掛下來，車就在瀑布下行駛。

        鐘叔謹慎駕駛著，這一程路他不知來回跑了多少趟，每一個彎道，每一個坡度，他都一清二楚，即使如此，他也不會掉以輕心。

        木清揚一直靠著窗戶，看著窗外，第一次到達這邊遠之境，她說不清內心的感覺，一種蒼茫冷肅直擊心扉。她覺得這個小鎮的氣質是那么熟悉，似乎觸手可摸，手在玻璃窗上輕輕劃著。

        車子狠狠顛簸了一下，車里的人不禁全都“啊”的一下驚叫。木清揚感覺一股力量似乎要把她甩出去，但很快又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了回來。

        一場虛驚。鐘叔抱歉又無奈地對他們說，“雖然走過很多遍，但有時候還是會這樣。到樟木只有這一條路，有的地方失修太久了。”

        厲凱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有驚無險。能找到你帶我們，我們都感到幸運，鐘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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