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被白若羽的聲音一提醒，才發現江寧的臉色不太對。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問：“哥哥，你不會是害怕吧？”

        哥哥又不是花妖！怎么會害怕？

        江苒迷茫了。

        江寧聽出聲音里的不確認，只覺得那是失望。

        自怨自艾的情緒從他靈魂深處自外開始蔓延。

        他果然不受人喜歡。

        那么開明的爸爸不喜歡他，連和他對話都沒有耐心。

        那么溫柔的媽媽不喜歡他，對他的失望雖然從未說出口，他卻能感覺到。

        那么天真善良的妹妹也不喜歡他，因為他連最簡單最基本的陪她玩都做不好。

        江寧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下意識想抬手摸摸江苒的頭發，卻又堪堪忍住。

        這樣絢麗的美好，他不配觸碰。

        這么想著，他抿了抿唇，然后一閉眼，開口的時候帶著一種聽天由命的喪氣：“嗯，哥哥害怕。”

        他的聲音低低的，說話的時候頭也隨著那情緒垂落下去，垂頭喪氣，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錯，所以默默等待懲罰到來的囚徒。

        江寧清晰地明白自己即將遭遇什么。

        其實說起來也沒什么，不過是他已經習慣的事。

        爸爸的漠視，媽媽的失望，妹妹的……遠離。

        江寧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在乎，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在乎。

        人最重要的是控制自己，沒有人能討好所有人，所以做好自己就好。

        理智這么告訴他，他幾乎要把自己都欺騙過去。

        然而只是稍微想一下江苒即將對他失望，即將像從前一樣漠視他，他覺得心中一陣鉆心的疼痛。

        江寧抿著唇的力度越來越重，臉色愈發蒼白，幾乎站不穩。

        江苒滿心懊惱地去牽哥哥：“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害怕才會幫我玩的！”

        嗯，果然，苒苒很不高興呢，不過也是應該的……嗯？

        江寧在聽到江苒說話之前就開始腦補她的情緒，直到她開始說話又開始在心中為她開脫。

        他下意識不敢細想江苒說的究竟是什么。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么。

        他猛然將目光從地面上一轉，落在了江苒臉上。

        然后，江寧的視線范圍里，江苒滿臉愧疚，真心實意地在和他道歉。

        “哥哥對不起！我忘記了！人類是脆弱膽小的生物，而且每個人都不一樣的！我不應該因為自己想玩就逼著哥哥去幫我玩，對不起對不起！”

        江苒的語速飛快，說話的時候目光一直不敢從江寧身上移開，仿佛生怕他不原諒她一般。

        見江寧久久沒有回應，江苒著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眼角有些紅。

        再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也大了些：“哥哥對不起嘛對不起嘛！不要生苒苒的氣嘛！苒苒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再也不會逼迫哥哥做不喜歡的事情了！”

        再也不會逼迫哥哥做不喜歡的事情了。

        苒苒的聲音落在江寧耳中的時候字字清晰，如陣陣驚雷。

        江寧在那一瞬間有種想要痛哭的沖動。

        他自己都不敢向自己承諾，能永遠不逼迫自己不做不喜歡的事情。

        他自己都不敢放任自己。

        從來對自己嚴厲，不敢照顧自己的情緒，一層一層將枷鎖為自己套上。

        然后現在，苒苒告訴他，沒關系，害怕也沒關系，不喜歡的事，不做就好。

        江寧在那一瞬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然而也只是一瞬間。

        他的心情才稍微輕松了一點點，剛要開口說不會怪苒苒，就看到了旁邊站在的白若羽。

        燦爛的陽光之下，他感覺到了自靈魂深處滲透而出的寒意。

        江寧在那一瞬間反應過來，一直以來他之所以逼著自己在各方面都盡量優秀，并不是因為自己對自己的要求高，而是怕看到媽媽一雙溫柔的眼下隱藏的失望。

        可是……他也無法對媽媽生出任何怨恨的情緒來。

        畢竟媽媽一直都那么溫柔，即便對他失望也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甚至還小心翼翼照顧著他的情緒。

        是他的問題。

        眼看著江寧一直不理會她，江苒急得快要哭了。

        怎么辦，哥哥這個樣子好可怕呀，像被嚇得丟了魂的小妖怪一樣。

        要怎么樣才能讓哥哥好起來呢？

        江苒認真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到答案，很快開始胡言亂語，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蒙混過關。

        江苒抱哥哥的大腿：“不管不管不管！哥哥之前說過的，永遠不會生苒苒的氣的！哥哥不可以說話不算話！”

        她極力回憶江寧那天晚上的承諾。

        然后開始手舞足蹈地跟江寧描述細節：“就是那一天……我遇到妖怪的那一天！我餓了想去找東西吃，然后遇到哥哥……然后……然后哥哥已經答應我了！”

        江苒順著自己的思路回憶，也覺得自己有點沒有道理。

        上一次……也是她先打擾了哥哥睡覺，差點影響到哥哥第二天的學習，所以才和哥哥道歉。

        然后哥哥才說出那樣的話……

        江苒越想越心慌，然后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急切：“哥哥不要生氣嘛真的沒有下次了！我請哥哥吃東西好不好？還可以給哥哥買東西！”

        江苒拼命想辦法想要挽救自己犯下的錯誤：“哥哥喜歡什么告訴苒苒好不好？對不起嘛，苒苒是大笨蛋，都不知道哥哥會害怕！”

        江苒嗚嗚嗚，聲音里帶上了些許哭腔：“苒苒是大壞蛋！是討厭的貔貅！都忘記了哥哥只是脆弱的人類了！”

        她越說越傷心，最后終于忍不住，悲憤地抱著哥哥的大腿，哭了起來。

        江寧怔怔地站在原地。

        江苒說的那些話連珠炮一般射在他的心上，驅散了他所有的恐懼。

        每一句都在告訴他，他值得被愛。

        每一個字都在告訴他，她愛他。

        每一個音節都在訴說著，她害怕他真的生氣。

        江寧感動得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結結巴巴地開口：“苒苒，別哭。”

        江苒專心哭著，好似完全沒有聽見他說的話。

        江寧抬手撫上了她毛茸茸的腦袋：“苒苒，哥哥不怪你。”

        江苒一下子就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來看著江寧的時候雙眼亮晶晶，全是狡黠，根本一滴眼淚也沒有。

        她歡呼雀躍：“這可是哥哥說的！不可以后悔哦！”

        江寧：……

        他發現自己真的是想多了，苒苒根本沒有哭得喘不過氣來，一切都是她裝的！

        不過，雖然哭是假的，對他的感情卻是真的，害怕他生氣也是真的。

        江寧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

        好像終于看清了自己腳下的路要怎么走，好像終于不再懼怕前路那些未知。

        ——他本來就不需要討好所有的人，只要照顧好自己在乎的人就好了。

        即便爸爸忽視他，媽媽對他失望。

        他也要努力學習，以后好好照顧爸爸媽媽，還有……妹妹。

        雖然爸爸媽媽可能依舊更喜歡妹妹，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妹妹喜歡他呀。

        江寧感覺到渾身都有一種沁人心脾的舒暢。

        到此時，他才終于感受到陽光落在身上的溫度。

        已經是春天了呢。

        雖然溫度還低著，冬衣還沒完全褪去。

        可太陽，畢竟已經出來了。

        江寧終于有了勇氣和媽媽對視，然后他深呼一口氣轉過頭去，坦然和白若羽目光交換的時候，發現后者眼中竟然露出幾分贊賞。

        江寧：！

        他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細細查探了一會才敢確認。

        媽媽真的沒有因為他不敢坐跳樓機就覺得他膽小怕事，剛剛開口詢問也只是擔心他的身體。

        江寧全身都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中，溫熱的溫度讓他有種說不出的舒適。

        感覺在游樂場花錢的計劃已經失敗，江苒拉著江寧和白若羽要往外走，然后被白若羽引導到了兒童區。

        兒童娛樂區娛樂設施完善，都是成人微縮版。

        江苒看了一眼就沒什么興趣了。

        跳樓機那么小！她只要一個爪子就可以捏碎！

        秋千都轉不高，根本沒有什么意思！

        還有釣魚、打怪獸……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是假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想著要花錢，江苒雖然興致缺缺，還是把那些設施都玩了一圈。

        然后就堅定地要離開游樂場了。

        ……勉強自己試了一下之后發現果然就是那么不好玩也就算了，她總覺得呵一群人類幼崽在一起玩耍的她太幼稚了！

        簡直浪費時間！

        江苒拉著哥哥和媽媽往外走：“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花錢吧！”

        畢竟她現在只是人類幼崽，衣食住行，哪個都要花錢，沒有必要非要用來玩耍！

        江苒指揮著白若羽把車開到了市中心的商場里，一手牽著媽媽，一手牽著哥哥，目標明確地走向商場的觀光電梯，徑直向上到最頂層。

        江苒踮著腳四處張望著搜尋了一下，很快確定了目標餐廳。

        那是一家看起來就很高級的餐廳，招牌是淡淡的金色，上邊鐫刻著的字蒼勁有力。

        江苒想：吃東西總不會出什么問題吧？！不管是人類還是妖怪，都是要吃東西的！這一次，她肯定不會讓哥哥和媽媽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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