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這里也沒那么好。

        開始的時候，長成大孩子的伙伴被村里的人唾棄暗罵，學校里的人也欺負他。他幫，也罵他。

        然后，家里的黃狗被人毒死了。

        他們的嘴臉跟小時一起玩耍的時候不一樣。

        后來，母親也不讓他同那人再玩耍，他聽了。

        再后來，那人離開村子。

        走時，那人問他，“我還會繼續跳，你還會繼續當警察么？”

        他的眼睛直看進他的心底，他有一瞬間的慌亂。

        當警察，保護傷害你的人，保護這片你曾深覺美好的土地。

        那人說，他走后，會寫信給他。

        小風眼里不舍掙扎交替，“為什么一定要走？”

        那人看著他，周身是一股放松下來的解脫：“為了理想吧。”那人不看他，眼神虛虛，瞥向遠方。

        村里很多人都說過他，明暗皆有。聲音刺耳，他不是不知道。

        這理想那么難。

        他又問了一遍，“一定要走？”

        他也回了一遍，“你還想做警察么？”

        少年在這片土地上長大了，然而他成年的樣子跟少時的夢想卻有些不一樣。

        小風長大以后，氣質冷硬。但仍舊選擇當一名警察，不畏生死，獨身往來。

        追捕罪犯的過程，小風無所顧忌，眼神兇狠滲透人心。動作充滿力量和速度，畫面剛勁血腥，充滿男性力量的碰撞。

        這里的畫面充滿了熱情、壓抑和濃烈的色彩。

        小風功成名就，記者報告攝像如林立。鏡頭掃到坐在臺下的母親，她笑容欣慰，皺紋深深。

        等到結局，那劇烈燃燒的濃烈色彩和旺盛的生命一起走向毀滅，走向大海，我們才知小風想要的是什么。

        一個祭奠，一個解脫，一個回應，一個愛意。

        那一大片大片的埋葬著兩個人的早已歸于沉寂的海面上，夕陽粉色如煙，閃現著小風屬于成長的最美最痛的記憶。

        那是一段被深埋的記憶。

        后來的他如約收到那人的來信。每隔一段時間阿娘便會把收到的信給他。

        一封封信分別訴說了他到了什么樣的地方，他在那里結識了什么人，他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一共發了60封，一月一封，發了五年。

        信里內容細致，生動，描摹了一個人從少年到成年各個階段成長的樣子。信里最后一封，那人說他登臺演出，大獲成功。

        他感念欣喜昔日舊友有好的發展，每每給那人回信時，他都會講述著近來他又做了什么事，講的啰嗦，滲透著他的思念與不安。

        他怕有朝一日再相聚，他們身上夾雜了太多陌生感。

        他期待這天的到來，又有些忐忑。五年的時間，他們都有不小的變化。

        等到約定的時間，那人沒來。從晨曦到日暮，從星夜到朝陽。

        那人沒來。

        又是清明前后，雨點滴滴，他瘋了一般跑回家里，路上有上山去祭祀的老人。

        往日不曾注意的細節一一浮現，他好像回到了那日他在村口送別。

        那人眼神空空，望向遠方，周身是一股放松的解脫。從那人的視線看去，視線從他的肩膀越過，那里是他家的方向，那里站著他的阿娘。

        他早該想到的。

        他跑到祠堂，門內的阿娘背對著他跪著，留一個瘦小孱弱的背影，她的面前牌位森森林立，燒香的青煙徐徐冒著，環繞。

        景象靜穆，小風停住，幾分鐘后，走進去，跪下。

        他好像發不出什么聲音，他想問，但一張嘴一股莫名的情緒就會把喉嚨撕破。

        阿娘站起身，從屋里拿出一個箱子，遞給他。箱子里整整齊齊擺放著那人寄的信和他寄過去的信。

        信從沒寄出去過，也寄不出去。

        阿娘說：勿念了，從沒離開過，就在這里。

        阿娘又把一把子香放到他旁邊，起身走了。

        這里的人沒那么好，也沒那么壞。

        所有人在惡言相向目露鄙夷時，沒人會想到忍受他們語言甚至行為暴力的人結局會如此慘烈。

        小風如信里那人期待的那樣，做一名警察，守護著他想要守護的地方。這個本該屬于他的夢想，在他人生的后半段全部當做一場祭奠，一場遲來的愛。

        他應該是幸福的吧，追他所追，愿他所愿。

        幸福么，一條鮮活的炙熱生命，在那一刻沒了生命的意識。以后，世界和他無關。

        難受，我深深呼吸著。

        那段在最后時刻播放的回憶，那段和逝者早已寫完的信件往來通話的回憶，那段唯一可能知道自己的愛意的回憶，那段和那人最后的唯一的聯系的回憶。

        哪里敢想那人離去前寫信時都在想什么呢。

        一字一念想，一字一癡念。

        他們的生活的地方不可能存在他們的感情，那人大概看得清楚。

        少年的感情如同酸澀未熟的棗子，還未結出碩果，便被風雨吹打，掉落在地上，被土掩埋掉。

        我抬頭望向了梁惜言的臥室，停頓了很久。

        那是個怎樣的人呢？

        影片中少年時代的的草長鶯飛和陽春三月，他經歷過么？

        那種沉淪、燃燒、熱愛、瘋狂、執著的愛意，他經歷過么？

        這人不過20出頭的年紀，卻在短短幾英寸的世界里塑造了大千繁華，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少年的單純的夢。

        我和阮思思學文學，在開頭時對故事有所猜測，但看下來依然覺得驚心動魄，難以呼吸。那是一種不同于書本上的文字帶給人的強烈的精神刺激。

        畫里有位反復出現的女人，她不是主角，只是位從頭到尾經歷所有事情的母親，是她兒子小風人生的經歷者，參與者和審判者。

        那是位在人生中反復體驗得到和失去的一生悲哀的女人。

        整部片子在浪漫信仰美好的光影下飄擲著空虛，執念和現實的生活光景。

        觀影結束，眾人回神。

        阮思思嘆了句：“我好愛他。”

        小四抱住陽姐。

        鄭熾行站起身把窗簾拉開，一瞬間空間大亮。

        方才室內的幽暗憋悶再無處叢生。

        我看到鄭熾行嘴角掛著意味不明的淡淡的笑。

        我思索，這部影片其實有雙主題，一是對信仰理想的找尋，二是同性之戀。

        但最讓人感動的還是那蘊藏在前半段溫暖后半段暴力之下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兩個人的情感。

        如果梁惜言不曾接觸這東西，大概率表現不出來些許細微的東西。

        那他為什么要如此拒絕那個對他表白的男生。

        應該不是覺得這東西惡心，又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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