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陣安靜。

        程向星慢了半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么，她捂住嘴巴驚恐的看向媽媽，又趕緊扭頭看向自己無意間出賣的老父親。

        程故在心里長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繼續吃飯的媳婦，對女兒說：“星星乖，趕緊吃飯，一會兒菜該涼了。”

        程向星放下雙手，發現爸爸媽媽都沒有要生氣的意思，便放下了心拿起筷子繼續吃飯，一直到這頓飯結束林搖光也沒有再提起滑冰館的事。

        程向星徹底放心了，在媽媽讓自己回房間寫作業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在她關上房間門的一剎那，客廳彌漫著詭異的氣氛，程故總覺得這就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還是林搖光起身收拾餐桌打破了這份沉寂。

        程故被釣得不上不下，只身坐在客廳感到內心越來越焦灼，在林搖光收拾好廚房準備回房間的時候，程故終于坐不住了。

        “我說……你沒什么想問的嗎？”

        林搖光瞥了一眼程故，發出一聲冷笑：“怎么？這點時間就忍不住了？我看你謀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之前不是挺能沉住氣的嗎？”

        程故梗著脖子，不理會林搖光的冷嘲熱諷，“是誰給你通氣了？林總還是老李？”

        林搖光不答反問：“怎么？就能想到這兩個人啊？我還以為你單位全都人盡皆知了呢。”

        聽這意思，不是這兩個人？程故抓了把頭發，不是他們那林搖光怎么知道得這么及時的？

        林搖光不緊不慢走到沙發前坐下，“放心好了，你的好哥們、老大哥沒出賣你，我一個同事住在體育路，她看到過我辦公桌上的照片，遠遠看到你們了。”

        “你一直以來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不然現在省隊放假你帶星星過去干什么？還需要你上司在場。”

        程故站著不說話，他本也知道事情不可能拖太久，可是林搖光知道的這么快實在是讓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的想法呢？”程故聽見自己問道。

        “向星可以把滑冰當作興趣，走職業不行，她還太小了。”

        果然，林搖光的想法沒有任何改變，程故是知道林搖光有多堅持的，正因為知道他才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沒有把握能說服林搖光。

        但既然事情已經敗露，程故硬著頭皮也得上。

        “向星真的天生就是走這個路子的，林總都說向星天賦好呢！向星真的很適合走職業，咱們國家現在短道雖然實力不行，但是向星的未來不可限量。”

        林搖光不為所動，就那么靜靜看著程故，就在程故還想要繼續勸說的時候，林搖光開口了：“天賦？適合？向星的未來？”

        “程故，你到底是在說誰？”

        程故臉色一變，“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林搖光冷笑一聲，“程故，從向星三歲第一次上冰我就知道了，她天賦多好啊，在冰上沒試幾下就自己噌的一下滑出去了。”

        “我女兒天賦有多好，我能不知道？”

        程故吞了幾口口水，艱難說道：“既然你知道，就應該支持我的做法，不然只會埋沒向星的天賦。”

        林搖光語氣冷硬：“我支持你的前提是，你這么做真的是從向星的角度出發。”

        程故不說話，眼神晦暗不明，林搖光并沒有因此停下。

        “我之前沒說那是給你留面子，你當年多風光啊，天賦絕佳、體育新星，年紀輕輕進了國家隊。”

        “當時你的教練多期望你能扛起短道的大旗啊，結果你出了意外提前退役了。”

        林搖光的聲音帶上了點哽咽，“你以為你當時情緒很快就恢復過來了，難道我就感受不到你有多難受嗎？”

        “我陪你一路走過來，比誰都明白你有多熱愛短道！我也比誰都清楚！你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

        程故走到林搖光身邊坐下，伸出手攬住她。

        當年他受傷退役后，因為年輕，也沒有擔任教練的經歷，只有老家的省隊向他拋來了橄欖枝，林搖光就離開了家、離開了父母，和他一起回了s市。

        一直以來，林搖光都陪在他身邊。

        丈夫的安慰讓林搖光情緒穩定了許多，“向星第一次上冰那天，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她滑出去的時候，你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她抓住丈夫的衣服質問道：“程故，你捫心自問，你讓向星走職業包含多少私心？你是不是想讓她代替你去完成你的夢想！”

        程故沒法回答，林搖光太了解他了。

        “程故……”眼淚從林搖光的眼眶涌出，“我們養育孩子不代表孩子是我們的附屬品！你不能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到向星身上！”

        “我不是……”

        “媽媽！”程向星噠噠跑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媽媽，“媽媽你怎么哭了呀？是不是爸爸惹你生氣了？我們別理他，不氣了。”

        林搖光擦掉眼淚，擁住女兒，“寶貝，你怎么跑出來了？”

        程向星抿著嘴，小聲說：“我聽到媽媽在哭……”

        夫妻倆對視一眼，他們一開始沒有吵架也是不想影響到孩子，就算后面林搖光情緒激動，也是壓低了聲音在說話。

        林搖光在心里嘆了口氣。

        “向星，媽媽問你……”程向星疑惑的看向一臉正色的媽媽。

        “你知道爸爸想送你進省隊，去接受專業的短道速滑訓練嗎？”

        程向星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程向星看了眼爸爸，有些遲疑的說：“爸爸說過，如果進了省隊，那今后就要成為職業運動員了，要一直做很苦的訓練，和不同的人比賽。”

        林搖光愣了一下，她沒想到程故和女兒解釋過，也沒想到女兒知道走職業代表了什么，卻一點都不排斥。

        “那你告訴媽媽，你是怎么想的？”

        程向星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爸爸希望我能省隊，我可以試試。”

        “不是的……”林搖光嘴唇顫抖，“向星……不是這樣的，不是爸爸媽媽希望你做什么，你就要去做什么，你不懂一個決定會帶給你什么……”

        她抓住女兒的胳膊，指著程故的腳給她看，“你看看你爸爸的腳，如果你走上這條路，你將來也會擁有這么一雙腳。”

        程故在女兒看過來時，下意識把腳往里蜷了蜷，又想到如果程向星走上這條路，那她總要知道的，于是又把腳往前送，方便女兒看的更清楚。

        “你將來后悔了怎么辦？到時候你看到自己的腳，會不會難過？”

        程故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上面布滿了痕跡，甚至因為長年累月的訓練，腳踝都已經扭曲變形。

        假如女兒將來也擁有這樣一雙腳……

        “媽媽，不會的。”

        程故猛地抬起頭看向女兒，只見她笑著看向自己，說道：“我覺得爸爸的腳很酷。”

        “星星……”程故也差點忍不住眼淚。

        程向星想了想，說起了之前的一件事，“其實我之前看到過白露媽媽的腳，白露說腳上的痕跡是她媽媽的勛章，她不怕將來變成那樣，我也是這么想的。”

        楊白露是程向星的小伙伴，兩個人一起在楊媽媽開的舞蹈班學芭蕾，小姑娘年紀小小就有了人生目標，她想成為比媽媽還要厲害的舞者。

        程向星其實一直很羨慕楊白露，雖然都是一起學芭蕾，但楊白露卻是那類天賦好的，讓人想要嫉妒的人。

        對芭蕾有天賦，也熱愛，在程向星眼中，楊白露在起舞時整個人都閃閃發光。

        程向星不知道自己對滑冰的感情，能不能變得像楊白露對跳舞那樣，但程向星也想變得閃閃發光。

        “我知道媽媽是為了我好，但是沒關系，我不怕，”程向星笑意盈盈看向林搖光，“媽媽，讓我試試吧？”

        林搖光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想說你不知道你將要付出多少，她想說你爸爸有一身傷病，她想說的很多，但她知道運動員所經歷的痛苦其他人并不能感同身受。

        林搖光定定的看著女兒，最終還是松了口，“要是進了省隊就沒時間去舞蹈班了，媽媽明天去幫你退了吧，你也和白露好好說說話。”

        程故眼神也亮了起來：“那我明天就去找林總提交材料。”

        林搖光沒好氣瞪了他一眼，程故也不氣，對著女兒做鬼臉，把程向星逗得直樂。

        第二天，程故卡著上班點敲響了林業成辦公室的門。

        他推門進去后，就看到林業成癱坐在辦公椅上，程故臉上帶笑把女兒的材料遞了過去。

        林業成接過材料翻看了幾頁，表面抱怨實則調侃：“老程啊，不用這么著急啊，你說好不容易放個假我還得早起上班，過兩天假期就結束了，你看你急的。”

        程故摸著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早點交給您，我就能早點放心了。”

        林業成坐直了身子，嘖嘖稱奇：“老程，夠可以啊，昨天讓你回去和你們家林老師商量商量，今天就把材料給我送過來了。”

        “林老師還氣我呢，”程故笑了笑，“是孩子自己說想試試，她才松口的。”

        林業成聽了這話感嘆道：“是個好孩子。”

        他站起身走到程故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媳婦，也是好媳婦。”

        說完，林業成一揮手，“行了，東西送到了，你也回去吧，走流程還需要時間，等我通知了你再帶孩子過來。”

        程故撓著頭笑容燦爛，“那林總您多費心啊，這馬上就要重新開始訓練了。”

        林業成不樂意看見他滿面春光的樣子，揮手趕人、語帶嫌棄：“走吧走吧。”

        走出訓練基地大門，程故抬頭看了澄澈的天空，抬腳走向街對面的花店。

        他來單位的路上看見了，今天的百合開的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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