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朋友的嗓音一滯，臉頰抖動的肌肉已經不受控制，越想努力繃住的情緒就像被泥沙堵住的水流，潰散不過是一瞬間，她哭了起來：“她從來沒給我們看過你的照片，我有一次求著她，想知道能讓這丫頭不理智的男的長什么樣，她拍了一張你們所有兄弟坐一起的背影。”

        她朋友抹了抹眼淚，看著他：“我一眼就認出了你，我問她是不是左邊第二個，她還特別驚訝，問我怎么知道的。”

        “我逗她說是感覺，她還信了，她后來傻乎乎的拿這張照片問了她所有的閨蜜，甚至阿姨，驚奇的跟我說為什么都猜出來了，都這么了解她么？”

        她看著靈堂上沈言的照片苦笑：“怎么可能認不出來，我們都從她嘴里聽到了多少跟你有關的事。”

        說這她抬頭看著文小滿，為沈言不平：“你來的太晚了！”

        他看向她的朋友，又看了看她的父母，她的母親確實懷孕了，悲傷過度臉色蒼白，她的父親比朋友圈里的照片要老上了十歲，站在一邊什么話都沒說。

        他拿著香走上前去，借著蠟燭點燃了香，裊裊香煙升起，他聞到了馥郁芬芳的檀香，這應該是她會喜歡的味道，她一直都過的很精致。

        他奶奶原先是世家女，講究，也用香，他知道，這香不便宜，每人上三根，一場追悼會得用掉多少？絕大多數都是十塊錢一把的，很少有人會為死去的人花這樣一筆錢。

        他不知為什么腦子里突然蹦出一個想法，聰明如沈言，她是不是算準了，她離開了，我們才會這么在意。

        他跪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平視著桌上她的照片，良久只能說出三個字。

        “對不起。”

        她父親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是酒店那邊有人催，說賓客都到的差不多了，是不是應該開席了。

        她母親等電話掛，就對他父親冷漠的說：“你先去，我在呆一會。”

        她父親沉著臉，沒有說話，起身走了，她母親扶著沙發把手輕輕坐下：“你們兩個也去吧，我一會有人來接，酒店那邊要開席了。”

        “阿姨。”他突然開口，兩人都愣了一下看向他，“阿姨，我是來拿沈言的手機的，她說，她留了東西給我。”

        坐在沙發上的兩人一愣，然后是無盡的沉默。

        文小滿當然知道不會那么容易拿到，正準備拿出手機給她們看沈言在車里錄的視頻。

        她母親站起來，點點頭：“你等等，我去給你拿。”

        文小滿看著她母親的背影，似乎腿有些沒力氣，走的很慢，鞋在地上拖著。

        “阿姨！”

        她轉身也很慢，常人轉身的速度就一秒，腰一扭頭一轉便行，她母親大約是不便的，一點一點挪著步子轉的身。

        “怎么？”

        他動了動喉嚨，難以啟齒，想著她在車里的威脅，還是開了口：“還有一瓶香水，她說是她常用的，叫……”

        他一時沒想起來，她朋友接口道：“無人區玫瑰。”

        她母親沒有回話，沉默的轉身往房間里走，沒一會拿著她的手機和一瓶用的只剩一半的香水遞給他：“是這瓶嗎？我不懂這些，但她走的那天背著的包里放著一瓶香水。”

        文小滿打開香水瓶蓋，準備聞一聞，她朋友看著香水瓶語氣篤定：“是這瓶。”

        瓶蓋打開，香味四溢，許多的畫面便迎面而來。

        都說人對氣味的記憶永遠不會遺忘，只要再次聞到同樣的味道，記憶便會喚醒，就像離家很久的人只要聞到家鄉的美食便會想起父母。

        這其實也是有科學依據的，嗅覺記憶是會和事件記憶形成聯合記憶，所以你會突然在街上聞到某種味道的時候想起某個人或某件事。

        這個味道，他熟悉的，每次見她的時候她的身上都是這個香味。

        他輕輕點頭看向她母親：“是這個，謝謝阿姨。”

        李月龍先看到文小滿從樓里走出來，拿手肘懟了下林萬銀：“來了來了，去酒店。”

        兩個人往文小滿車的方向走，哪知道他突然看著兩人說：“我還有事，酒店我就不去了，你們去吧。”

        林萬銀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猛然回頭抓著他胸前的衣領厲聲質問：“你有什么事？啊？你告訴我什么事比送她最后一程還重要！”

        他恨不得一拳把他打醒，但他還是他平常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無所事事的樣子，甚至都懶得反抗。

        李月龍咬牙：“我當初就跟他說，你就是個渣男，不知道她怎么就一心撲在你身上，跟中毒了一樣，還跟我說你對她很好。”

        說到這里他指著他問：“我他媽就不知道好在哪里！”

        而文小滿還是一臉無動于衷，這一拳打下去又有什么意義，不想醒的人永遠都睡不醒。林萬銀沒想到今天他還是這幅樣子，原先他們總覺得他臉上不顯，心里還是會難過的，現在看來，他遠比想象的冷漠。

        作為這么多年的好兄弟，他不免有些失望，他一把拉過李月龍指著文小滿的手臂：“算了，走，我們去酒店，至鵬他們都催半天了，不管他。”

        等兩個人走后，文小滿開車去接沈言，沈言怕在小區里碰到親朋好友鬧出一場死而復生的大戲來，讓他把自己放在附近的茶館里。

        文小滿去接她的時候，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握著茶杯看著窗戶外面發呆，眼神凝滯，他坐在她對面她都沒能發現。

        “沈言？”

        她被驚醒回頭看他，立刻就換上了笑臉：“嗯？手機拿到了？”

        神情轉換像是給他上演一出川劇變臉，好像剛才那個抑郁發呆的是另一個人一樣，文小滿都沒能反應過來，他回想，好像是從哪一次見面開始，她變得喜歡發呆了。

        他假裝無奈的掏出手機和香水：“你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啊，我這經歷怕是此生都難忘。”

        鐘妍拿過手機，看到成堆的消息，她隨便點開兩個看看，都是來追悼的親朋回的信。

        她突然來了興趣，一一看了過去，她好幾次想過，人生的最后，會有哪些人來送自己？都帶著什么樣的神情？

        她那離異多年沒見的父母也許就會同堂而處，她好久沒見的幾個閨蜜大概會哭的昏天黑地，心想她們只是很久沒聯系自己，怎么就這樣了呢，不過夏秋大概是唯一一個傷心但能理解她的吧。

        還有很多都快不記得自己的人，曾經要好但畢業就沒見過的同學、從前相戀但緣分盡了的戀人、還有那些鬧掰了的朋友、不親不疏的親戚。

        也許他們都會來見她最后一面，然后把她遺忘在時間洪流的某一處，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又或者是過去。

        她淺笑著看看來的都有哪些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多，有許多甚至能稱之為驚喜，原來在這些人眼里，她還是有分量讓他們趕來見一面的。

        像是一個電影結束，讓人意猶未盡，導演又突然給了個彩蛋一樣令人開心。

        她已經滿足了，人生的最后，還能收到驚喜。

        她深吸口氣，笑著看向文小滿：“走吧，滿滿，我們找個有大窗戶的電競酒店，打王者吧！”

        文小滿經常是拿她沒有一點辦法的，只能順著她的意，找了個電競酒店開房間，兩個人飯也沒吃，直奔酒店。

        一直到刷身份證的時候，兩個人才回神。

        死人的身份證，怎么刷？刷了之后會顯示什么？

        兩個人只能借口說她身份證掉了，只刷一個人的可不可以，還好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

        兩個人在酒店里拼死拼活打了兩整天，還好原本沈言就在鉆石段位，再加上文小滿很厲害，帶著她玩輔助上分，十月一號的凌晨，她升上了王者，興奮的手舞足蹈。

        “啊啊啊啊啊啊！我終于上了，連著打了四個賽季，我終于上王者啦！”

        文小滿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打了兩整天，四十四把，差點給他打吐了，看她高興的跟個小孩子一樣，也是有些無語的。

        “搞不懂你為什么那么想上王者，你想打，為什么不隨時給我打電話。”

        沈言聽了這話，抬眼看著他，一動不動，文小滿被看的莫名其妙。

        “怎么了？”

        沈言搖了搖頭，垂眼，看著手機屏幕，笑笑說：“沒有啊，就是上王者了，高興呀，我還以為多難呢，怎么兩天就打上去了。”

        文小滿干笑兩聲：“我的姐！你掛我身上什么都不用做，我的手指都要斷了好不好。”

        沈言輕聲切了一聲：“我也是付出了努力的好不好，我的瑤妹沒有給你擋招嘛？”

        “如果別人拿的不是電刀的話，本來還死不了的。”

        “……”

        文小滿靠在電競椅上看著她，略帶猶疑的問：“所以，這是完成了嘛？”

        沈言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把手機放在一邊，搖了搖頭。

        兩人都沉默了起來，可能是沉默的時間過長，這兩個討厭尷尬氣氛的人一同動了動，電競椅子跟著響了響。

        沈言看著他：“反正現在想不到，要不繼續打兩把，也沒事做。”

        文小滿點點頭：“也行。”

        沈言又拿過手機，她突然轉頭看向文小滿：“你真的不記得我為什么非要上王者了嘛？”

        文小滿腦袋打結，傻愣愣的蹦出一個字：“啊？”

        沈言低頭，點開的游戲界面機器人可愛的喊著timi～掩藏一同出聲的她語氣里的失落：“你忘了，是你說至少要讓我上一次王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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