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下過兩日的雨，回城的路泥濘不好走，一行人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時分才入大明宮。

        一路上，熙寧早早便把一切都盤算好了，從哪兒開始說，又如何說起，又從何處結束，都順了一個遍。

        心覺得一切都妥帖穩當，剛一入宮門便徑自往曹皇后住的的鸞鳳宮疾步走去，心思迫切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飛過去。

        “奴婢聽聞公主冒著大雨回來，可著急壞了。”

        熙寧回過神，遠遠便看見胡嬤嬤領著幾個宮女撐著傘迎了上來。

        “胡嬤嬤，我無事，雨雖大，但是不妨事。”

        “怎的不妨事？奴婢聽說南山湖水都漲了那么高呢。”

        胡嬤嬤一面說著，一面神情嚴肅的伸出手上下比劃了幾下，“這么高呢！很是怕人。”

        熙寧看著嬤嬤比劃的認真，嗤嗤笑道：“嬤嬤又是聽哪個人胡說的？”

        “昨日馮和出門辦事回來時說的，可把人嚇壞了。”

        胡嬤嬤話頭一轉，又繼續道：“公主生辰那日天氣可真的好，晴空萬里，溫暖和煦呢。”

        熙寧笑了笑沒再接話，隨著胡嬤嬤往鸞鳳宮走，及至鸞鳳宮門口，腳步卻是一滯，她鬼使神差的仰頭看了眼牌匾——鸞鳳宮三個字龍飛鳳舞。

        這是她繼那日夢里聽到鸞鳳宮后，第一次來這里，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覺，沉默會兒才又開口。

        “林侍衛，你便在這里候著吧。”

        林孤回了聲是，撐著那把紫藤花油紙傘便后退到大門一側不起眼的地方。

        熙寧認真的打量過幾眼，莫名想起離開那日，春說，他站的像個看門獅。

        如今看來也的確如此，熙寧想著，嘴角勾起一抹笑來，心情忽然也跟著雀躍起來，轉頭便繼續往前走。

        ……

        曹皇后一早便收到消息說，熙寧公主冒著雨從春風洲回來了。起初她還有些詫異的緊，卻也未曾多想，這會兒又見女兒風塵仆仆的走進來，忽然就有些摸不著頭緒。

        “阿姝，雨下的這般大，便在春風洲多住幾日也是無妨，何事如此著急回來？”

        曹林芝一面迎上去心疼的摸了摸女兒冰涼的小臉，一面忙招呼宮女快些端上熱乎的姜茶。

        熙寧順著接過姜茶，輕啜幾口，順了順氣正想開口說盤算好的事，就聽見屋外傳來通傳聲。

        “皇上駕到。”

        曹林芝循聲望去，轉頭笑著牽過熙寧的手：“看來皇上也是想你想的緊。”

        實在是趕巧了，熙寧編排好的話就只能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被牽帶著走到大門處，朝著迎面而來的昌樂帝行了禮。

        卻見昌樂帝越過她，徑自扶起曹林芝，牽著往屋中走，等到兩人坐回到軟榻上，這才把視線投向一旁的熙寧。

        昌樂帝的視線實在是太滲人，熙寧忽然間有些局促，直覺父皇肯定又要挖苦她一番，心里暗自嘆了口氣，做公主也實在是難呢。

        “讓朕看看是誰回來了？”

        說著狀似認真的打量過一番熙寧，這才又扭頭揶揄道：“皇后，你說這幾日真是怪了，這雨水連綿下個沒完沒了。”

        曹林芝余光掃了眼熙寧，莞爾笑道：“也正是雨水的時節，不過倒是比往年雨水大些。”

        回答的不偏不倚，熙寧心中竊喜，覺得還是母后最疼自己，往年自她生辰后也是時常下雨，既是天象，那實在怪不到她頭上。

        昌樂帝卻是對這答案很不滿意，若有似無的看了眼曹林芝，只得無可奈何的轉而說道：“朕記得往年熙寧去春風洲踏春小則半月，多則月余。”

        熙寧微垂著頭，指尖挑著腰間香囊上的流蘇，心里嘆了口氣，還是躲不過呀。

        她掀了掀眼皮，朝著曹林芝投去求助的目光，卻是見她也噙著笑，正拿過一旁的茶盞小口啜著，并沒有要替她說話的意思。

        心一橫，熙寧吐吐舌頭，蹭到昌樂帝的身側，抱著他的胳膊，搖晃著撒嬌道：“兒臣實在是想父皇和母后，這才眼巴巴的冒著大雨回來呢！”

        昌樂帝卻是不為所動的哼了聲。

        熙寧又趕忙賣慘道：“父皇，你可是不知道湖面上風浪有多大，兒臣都吐了好幾回呢！”

        “哦？是嗎？”

        昌樂帝晲了她一眼，又自顧自的取過茶盞喝了幾口，“皇后，你這個姜茶，朕很是喜歡。”

        見父皇不欲搭理她，熙寧便又再接再厲：“兒臣實在是想你們，每日都夢到你們呢。醒來后，兒臣就想著日日夜夜守在父皇母后身邊呢。”

        這話好似才說到昌樂帝的心坎上。

        只見他終于轉過頭上下打量過熙寧，嘆道：“難得你這個整日不愿意在宮里呆著的性子，能說出這番話。”

        熙寧有些發窘的垂著頭，急忙辯解了句：“哪有嘛！兒臣最愛在父母身邊呆著呢。”

        昌樂帝本還繃著的一張臉終于顯出一絲笑意來，語氣還是淡漠道：“你這一天到晚就只會給朕和皇后灌迷魂湯，說吧，這次又想要什么了？”

        “哎呀，兒臣什么也不想要，兒臣就想著您和母后身體健康，萬事順遂呢。”

        “朕可不信，說吧，有什么想要的。”昌樂帝隨意的整了整袖口，又重復道。

        “還是我們阿姝最孝順。”曹林芝輕捂著嘴笑了，替眼前的父女倆打著圓場，“圣上，阿姝這小嘴實在是比蜜還要甜呢。”

        昌樂帝目光掃過兩人，心里無奈，便轉念道：“既是及笄，也是大人了，不要再如從前那般只知道玩鬧，朕也就安心了。”

        見父皇有意轉移話題，熙寧也跟著懂事的嗯了聲，回道：“兒臣明白。”

        昌樂帝這才長吁出一口氣，熙寧見父皇神色舒緩，這才假意踟躇地開了口。

        “父皇，兒臣的確有一事相求。”

        昌樂帝嘿笑出聲，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鬼機靈。”又轉頭對曹林芝說了句，“看吧，你這女兒還是有事求。”

        “不妨聽聽女兒有何事，說不定能讓你高興呢。”

        “自然是讓父皇高興的事。”熙寧嬉笑的接了句，又纏著昌樂帝，“父皇，兒臣想去凌煙閣和兄長們一道讀書。”

        這回倒是曹林芝先好奇：“素日里最不愛讀書的人，如今怎么轉性子了？”

        熙寧抓了抓鬢角的碎發，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父皇母后、諸位兄長皆是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兒臣總不能什么也不會，那多丟人呀。”

        對于要熙寧讀書這件事，昌樂帝多少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如今聽她主動要讀書，更是稀奇了。

        昌樂帝好笑的反問道：“還知道丟人？”

        “自、自然是丟人的。”熙寧紅著臉局促的應了句。

        “只怕你又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個長性。”

        若是往日里，熙寧肯定是貪玩沒長性，可是如今，她卻是不得不做出改變。

        對于父皇的話，熙寧其實多少是有些不服氣的，于是一本正經的說道：“您總說兒臣平日里小聰明多些，兒臣以為小聰明只能保一時，還是需要大智慧才能走的長久些。”

        昌樂帝忽然笑了：“熙寧，這是想要當女宰相還是女諸葛？”

        曹林芝跟著附和道：“你們男人的事，臣妾倒是不喜歡女兒摻和。”看了眼女兒，“她只需做個有大智慧的女子便是極好。”

        話音一落，又拍了拍昌樂帝的手，“既是女兒樂意，便準她去吧。”

        昌樂帝心里本就是樂意極了，這會兒聽曹林芝也說同樣的話，樂得順勢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凌煙閣同他們一道讀書吧。”

        沉吟片刻，又補充道：“就讓左相家的二女兒同你一道去，也好有個伴。”

        “曼娘可是回來了？”

        “母后，雨大，兒臣便讓他們留在春風洲了。”

        曹林芝剜了她一眼，嗔道：“也就屬你膽子大，還好有林侍衛看護著，否則實在是嚇人的緊。”

        既是說到林侍衛，熙寧也就順勢夸獎過一番：“父皇可要好好賞賜林侍衛呢，這次回來就是因著他的看護才能平安。”

        “林侍衛可是一等一的高手，朕這眼光可是毒辣的很。”昌樂帝回她。

        “是是是，父皇的一雙眼，是全天下最毒辣的，誰也逃不過。”熙寧如是笑著恭維了一番。

        “見你和這侍衛要好，母后也稍微放些心。”

        “母后，我就這般難相處嗎？”熙寧不服氣的嬌聲道。

        曹林芝莞爾笑著，還未開口，便聽得昌樂帝道：“你就是打小驕縱慣了，你夜里為何要罰林孤做掃院子，擔水的活計？”

        曹林芝聞言詫異的看了眼女兒，她這個女兒她最了解，雖然驕縱些，可是對伺候的下人們向來都是寬和的。

        “阿姝，你父皇說的事，可是當真？”

        這話也傳的太快了，熙寧愣了下，不自在的繞著發梢，神情尷尬。

        “父皇知道了呀。”

        “嗯，什么事可都瞞不過朕的眼。”

        昌樂帝說著，伸出兩指比劃了比劃自己的眼睛，一副，你休想騙朕。

        熙寧窘迫的點了點頭，試圖辯解道：“是他先冒犯我的。”

        幾個字而已，聲音卻是越說越小，直到最后噤聲，她也是真的覺得心虛。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幾個字猶如驚雷般炸到曹林芝耳朵邊，她面色立時冷了下來，厲聲追問：“如何冒犯你了？”

        話音一落，眼神已經帶著怒氣掃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昌樂帝，氣急的剜了他一眼，語氣也帶著明顯的指責。

        “都是你干的好事，沒事尋什么侍衛！”

        昌樂帝訕訕道：“林孤是如今江湖上排的上號的青年才俊，當不會如此糊涂。”

        “終究是江湖上混的，性子野，如何能保證？”

        “不如讓馮保把林孤喊來，朕當面問問？”昌樂帝見皇后生氣了，退一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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