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是極好！若是讓臣妾知道阿姝受欺負，臣妾自然是要他好看的！”曹林芝面沉如霜，冷著嗓子道。

        曹皇后素來脾氣極好，御下從來都是和顏悅色。大明宮的宮人們對皇后都是尊敬有加，背地里都說皇后仁愛，是大齊的福氣。

        氣氛僵在這兒，昌樂帝呵呵笑著，試圖說些什么緩和下如今的氣氛，便笑著開口道：“你看你，一碰到女兒的事，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阿姝是臣妾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自然是要倍加愛護的。”曹林芝聲音有些微哽咽，眼眶都微微泛起紅來。

        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但是昌樂帝每每回想起曹林芝當初懷熙寧時候的艱難，也就只剩下一聲長長的嘆息。

        “馮保，去把林孤喊來，朕和皇后要親自問問昨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熙寧在一旁看著父皇和母后兩人一句接著一句，竟是半天也插不上話，眼見著馮保一只腿已經跨出門檻。

        “馮保，你慢著。”

        昨日的事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讓第三個人知道的。

        熙寧深吸一口氣，忙解釋道：“林侍衛很好，就是性子耿直了些，不會說話，這才惹兒臣不痛快。不過昨日卻是兒臣的錯，就不必尋他來了。”

        曹林芝自是不信，眉頭蹙起：“當真？”

        “當真，兒臣何時騙過您？”熙寧回的一臉認真，又轉頭看向昌樂帝，“既是父皇挑的人，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母后難道還信不過父皇嗎？”

        昌樂帝同女兒對視一眼，徑自接道：“皇后，林孤的身世生平，朕都一一看過，干凈的很。這學識品行又有錦衣衛的人把關，當不是那般孟浪的江湖浪蕩之人。”

        不提錦衣衛還好，一提錦衣衛，曹林芝心里就來氣，反駁的話脫口而出，一點也不給昌樂帝留情面。

        “你那個錦衣衛就知道打打殺殺，懂什么叫做學識品行嗎？”

        討了個沒趣，昌樂帝只好噤聲，暗自后悔怎么就扯到這個話題上了？連帶著想好的說辭也隨著他弱不可聞的嘆息一并消散。

        既是無趣，他索性取過一旁的茶盞喝起來。

        父皇都如此了，熙寧還能說什么，她訕訕的摸了摸臉頰，半趴在曹林芝的膝上，聲音柔軟的替林孤求情。

        “母后，林侍衛雖然出身江湖，卻也是個可憐人，從小就沒了父母。”

        熙寧這句話說的很是投巧。

        曹林芝心軟，心也善，平生最見不得無父無母的孤兒。為此，還專門在平城府西面的城隍廟附近興建了一所孤兒所，就為著收留這些孤兒，給他們飯吃，讓他們讀書，教他們活下去的技能。

        正如熙寧料想的那樣，曹林芝冰冷的面上浮起些許憐憫來。

        熙寧又趕忙加把火道：“再說這次也真的是兒臣任性在先，您就不要怪罪他了。”

        一個人說好話就算了，偏偏女兒也在替那人說好話，曹林芝心里雖然還是不舒服，可是面上神色還是緩和許多。

        也罷，好歹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人，總不會沒丁點尊卑，曹林芝想著，轉而還是叮囑道：“若是他再讓你受委屈，你就讓他滾回錦衣衛辦差。”

        “嗯，母后放心，兒臣怎么是會受委屈的人呢。”

        “你這個女兒可不是個能吃虧的主兒。”

        一直被冷落的昌樂帝忽然呵笑著接了句，曹林芝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也就只有你心大，整日就知道摔打孩子。”

        “皇家子弟歷來都是摔打出來的。”昌樂帝回的理直氣壯。

        曹林芝不認同，但是又不想同他再爭辯，只轉臉對女兒道：“既是如此，小懲大誡也是不可少的，就罰他回家思過幾日，想想錯在哪兒了。”

        見只是讓他面壁幾日，既沒有罰俸祿，也沒有挨鞭子，熙寧這才松了口氣。

        “好，那兒臣一會兒就讓他回去面壁去。”

        熙寧說著，走到曹林芝身前，順勢順勢坐到她腳下的腳踏上，依戀的趴在她的大腿上。

        一想到，父皇和母后是如此關切自己，愛護自己，她的心口就止不住的酸澀起來。

        “父皇、母后總是事事為兒臣著想，兒臣覺得往日沒常常伴著你們，慚愧極了。”

        語氣帶著些微的低沉，鼻頭發酸，熙寧吸吸鼻子，又繼續道：“兒臣這些天是真的想你們，真的，一點也不騙人。”

        曹林芝的心隨著她的話軟了下來，抬手撫著她的發頂，“你這小嘴，總會哄我們。”

        “沒有，兒臣才沒騙人呢。”

        “是，阿姝總是和母親最貼心。”

        說著，抬眼瞧了眼昌樂帝，“和父皇也是貼心。”

        昌樂帝突然被點到，愣了下，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熙寧，好似越過她，憶起自己的年少時光來。

        皇室貴胄，縱然衣食無憂光鮮無比，可卻是難見如此溫情，想他兄弟幾人，如今也只余他一人獨自憑吊往事。

        偏偏他又子嗣稀少，膝下這個小女兒更是萬般疼愛都嫌不夠。可是皇家的女兒再護著、再嬌慣著，也總歸是要嫁人，食一食人間煙火。

        許久，昌樂帝感慨一句：“那就多陪陪你母后，也多陪陪朕。待你出嫁，在宮里的日子便少了。”

        熙寧剛縈繞起來的酸澀，因為昌樂帝的一番話，又打了回去。

        她不明白，為什么話題又轉到‘出嫁’上，趕忙仰頭道：“母后，我不愿意嫁人，兒臣就想要待在父皇母后身邊。”

        “說什么胡話。”

        曹林芝嗔了皇帝一眼，轉而溫柔的摸了摸女兒稚氣未脫的臉蛋。

        “母后也舍不得你，可是卻怕留著留著，你就要怨母后把你留成老姑娘咯。”

        “兒臣才不會呢。”

        熙寧極力的說著，一時也有些急了，急的眼睛里翻滾起淚珠來。

        旁人不明白她的焦急，她自己卻是清楚，她如今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成婚，想著能多拖幾年便多拖幾年。

        “傻孩子，怎么說著說著就哭了？”曹林芝嘆了句，心疼的擦掉女兒面頰上的淚。

        “阿姝，一路勞頓，快些隨胡嬤嬤去洗漱換身衣裳，過來進晚膳。”

        “今日可是皇后親自下廚，朕聽說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麻椒雞。”

        昌樂帝說完，又意猶未盡的酸溜溜道：“往日你母后可懶得下廚。朕今日也是托了你的福，才能吃上皇后親自下廚的晚膳。”

        熙寧噗嗤一聲笑了，忙收拾好低靡的情緒，道：“那兒臣可得快些了，兒臣也是極其饞母后的廚藝呢！”

        說著，熙寧站起身朝著父皇和母后行過禮，便隨著胡嬤嬤往偏殿走去。

        偏殿一早便已經依著熙寧的喜好備好沐浴的玫瑰湯浴，也燃好了她素日最喜歡的熏香。

        這一路奔波的緊繃感，終于在她疲倦的身體整個被溫熱的水包裹住的那一刻，方才煙消云散。

        她舒服的伸展著身體，按壓著發緊的太陽穴又呼出一口濁氣。

        被昌樂帝這么一攪和，她原本盤算好的話便暫時沒機會說了，而她為著說出這些事而攢著的勇氣也好像跟著泄掉七八成，實在是有些出師不利的很吶！

        心里煩悶，熙寧深吸一口氣猛地扎入水中。

        溫熱的水沒過口鼻，窒息感伴著心跳砰砰作響，直到水面上冒出一個個氣泡時，熙寧才頭痛欲裂的從水中冒出頭來。

        猛烈的喘息過幾下后，仰靠在浴桶邊緣，目光出神的盯著某處。

        既是出師不利，也就只能安慰自己說，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

        熙寧安慰過自己后，覺得心情好了點，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起花瓣來，這才驀地想起林孤。

        他這會兒該是守在鸞鳳宮的門口，想他這一日也是辛苦極了的。

        熙寧想著，沖屏風后的人吩咐道：“讓林侍衛回去吧，就說今日辛苦他了，讓他回去好好休息，這些時日就不必進宮。”

        “是，奴婢這就去。”

        “若母后差人讓他面壁思過。”熙寧被熱氣熏的發紅的小臉上浮起笑來，“那就為難林侍衛照做了。”

        屏風后的人應了聲是，便疾步往外走去。

        熙寧出神的又撥弄了會兒水花，這才喚人進來穿衣挽發。

        伴著昌樂帝和曹林芝用過晚膳后，又被留下說了會兒話，熙寧出鸞鳳宮時，雨已經差不多停了。

        熙寧走到鸞鳳宮大門處，下意識的看向了右手邊，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雨停了，烏云卻沒散，遮住一輪明月，天色暗淡無光，路邊石柱里燃起的點點燭火散到濕漉漉的地上，帶著點點斑駁光影。

        林孤竟然還在那處站著。

        熙寧稍稍猶豫了下：“吉安，你們在這兒等一下。”

        腳下的步子卻是方向一轉，已經朝著林孤小跑著過去。

        “林侍衛，你怎么還沒回家？”

        “同在錦衣衛當差的好友今日有事，屬下答應替他一夜。”

        “這樣呀，”

        熙寧回他的語氣里帶著連她都沒察覺到的淡淡的失落，停了片刻，才又赧然開口。

        “母后罰你的事”

        “屬下并無異議，甘愿受罰。”林孤搶先一步回道，說著把手里握著的紫藤花油紙傘恭恭敬敬的遞到她面前。

        “公主，您的傘，李小姐托屬下還給您。”

        眼前人的言行舉止實在是太恭敬了，一板一眼沒有絲毫逾矩的地方。

        熙寧愣了下，盯著眼前的油紙傘有些出神，好一會兒才笑道：“你且拿著吧，這雨指不定還得下呢。”

        林孤回了聲好，掌心收攏，傘便被他牢牢握住垂在身側。

        “那昨日的事，就不要再提啦。”

        熙寧呼出一口悶氣，換了個輕松的語調，又補充道：“就權當你我之間的秘密，以后都不要再提啦。”

        林孤心思一晃，突然忍不住抬眼看她，目光便直、挺、挺的落入她不設防的眼眸里。

        只一瞬間，他好似越過她明亮的眼眸看見了萬千星河，璀璨無邊，那是僅屬于他們的秘密。

        她與他有了屬于他們的秘密，想著，林孤又極其平靜、恭敬的應了聲是。

        熙寧見他應了，嘴角彎起，輕提起裙擺轉身欲走，忽然又轉身鬼使神差的說了句：“下次有機會再給本宮舞劍。”

        說完，臉頰緋紅，輕咬著唇一轉身疾步帶著宮人們往長樂宮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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