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熙寧思來想去，如今當務(wù)之急便是先護著太子妃平安產(chǎn)子，安然無恙。

        旁的事，譬如靖國公有異心之事。父皇正值壯年，又有太子姜含章在旁，大齊政權(quán)穩(wěn)固，他們當不會那般狼子野心、膽大妄為，這事姑且是可以緩一緩。

        至于李曼與武柏舟的婚事，既是他們有情，便先由著他們?nèi)グ伞Ｖ覆欢ǖ綍r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結(jié)成一段好姻緣，也省卻她再去當紅娘拉紅線。

        翌日，熙寧起了大早，頂著有些發(fā)青的眼圈，在面頰上撲過粉，又打上提氣色的胭脂，來回看過覺得沒什么異樣，這才領(lǐng)著吉安疾步往鸞鳳宮去。

        熙寧到鸞鳳宮時，曹林芝正在用膳，乍一見女兒來的如此早，心里生出詫異來，未多想便喚她過來一道用膳。

        可是偏偏從熙寧坐到哪兒開始，神色便有些懨懨，好似食欲不振，心不在焉的吃過幾口點心，便不再動筷子。

        曹林芝輕抿了口牛乳茶，又不動聲色的觀察了會兒。

        “阿姝，可是有心事？”

        熙寧誒了聲回過神，白皙修長的手指卻是捏著湯匙自顧自地攪動著湯羹，神思恍惚。

        “沒什么。”

        “沒什么怎么看著魂不守舍的？是今日的早膳不合口味？還是又做噩夢了？”曹林芝關(guān)切的問道。

        “母后宮里的早膳都是極好吃的。”

        見女兒還要藏著掖著不愿說實情，曹林芝嗯了聲，又抿了口牛乳茶，也不再繞彎子。

        “說吧，你可是有事要同母后講？”

        熙寧這才誒了一聲，眼神瞬間睜的溜圓，假裝詫異的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

        “母后怎么猜到我有事要說呀？母后可真乃神人。”

        曹林芝嗔她一眼：“少恭維。”

        熙寧小聲的嘀咕了句：“哪里恭維，母后就是神人。”

        “你喲。”曹林芝笑了聲，直言道：“你這演技可是一點也不入戲，就差把‘有事’兩字寫在額頭上。”

        熙寧不自在的摸了摸額頭，羞赧地咕噥了一句“哪有嘛！”說完又嬉笑著接了一句，“嘿嘿，那還不是您觀察入微，什么也瞞不過您嘛。”

        曹林芝被哄笑又嗔她一眼：“你打小養(yǎng)在鸞鳳宮，本宮又怎么看不出你的心事來？”

        “您和父皇，真的是太厲害了，眼光毒辣。”熙寧調(diào)皮道，說著又走到曹林芝身后，揉捏著她的肩頸。

        奉承的話放哪兒都極其受用，尤其還是從貼心的小棉襖口中聽到的，曹林芝滿意的嗯了聲，柳眉卻是沒耽誤的一挑。

        “往日你去春風洲，三催四請才舍得回來，今次冒著大雨都要回來，還要硬說無事，自然無人信。”

        “嘿嘿。”

        熙寧干笑兩聲，實在沒料到母后竟然翻出她往年的習慣來，當下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手心不自然的抓了抓肩頭的小辮。

        “昨日料你也沒說實話。”

        這句話可謂是一針見血，熙寧立時覺得面頰發(fā)燙，窘迫的訕訕道：“什么也瞞不過您。”

        曹林芝心知是猜準了，又一挑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說吧，你有何事？”

        熙寧也不裝了，收斂起玩鬧的表情，端坐的一本正經(jīng)，神情嚴肅，語氣卻是遲疑。

        “兒臣卻是有一件為難事要說。”

        見女兒神情鄭重，曹林芝心下一跳，以為是什么大事，眉頭蹙起，眼神也跟著凌厲起來。

        “兒臣聽說，婉姐姐有孕了，您馬上就要當皇奶奶啦。”

        曹林芝神色一滯，臉上漸漸浮起喜色，莞爾笑道：“這不是好事嗎？那你怎么這般嚴肅？”

        “我”

        話剛開了頭，又被打斷，曹林芝追問道：“何時的事？如此重要的事，怎的沒人來和本宮說？”

        說著扭頭看了眼身旁伺候的人，“胡嬤嬤，你可聽得東宮有消息傳來？”

        “回皇后，未曾，太醫(yī)院那邊也未曾聽過此事。”

        曹林芝面色一沉，輕拍了下桌子，語氣里帶著氣：“如此大事也不知道差人通知一聲，太子不懂事就算了，連那些個伺候的下人也不懂事。”

        “母后先別急，兒臣還未說完呢。”

        熙寧一面拉住母后的胳膊，一面又繼續(xù)說道：“也并非太醫(yī)院的人不說，實在是東宮傳出話來，不準說。”

        “哦？這是為何？”

        “聽曼姐姐說，婉姐姐這一胎不穩(wěn)當，所以才未曾稟告父皇母后。”

        曹林芝聞言面色一僵，喜色里便隱隱浮起些微的擔憂，吸了口氣，關(guān)切道：“胎像不穩(wěn)當可是大事，太醫(yī)署可說什么了？”

        “說是熬過頭三月便好。”熙寧如實道。

        “無論穩(wěn)不穩(wěn)當，都得和本宮和圣上說一聲才是。”

        “那是自然的。”熙寧觀察著母后面上細微的失落，又試探性的說了句，“也許是怕說了，讓咱們空歡喜一場？”

        曹林芝哎了一聲，轉(zhuǎn)頭吩咐道：“胡嬤嬤，你去請古錢寧古太醫(yī)來，讓他一道隨本宮去東宮探望太子妃。”

        胡嬤嬤回了聲是，趕忙小跑著出去請錢太醫(yī)來。

        見母后請的是古錢寧，熙寧心里大喜，他是昌樂帝的御用太醫(yī)，那是能‘活死人，生白骨’的奇人，若是得他出馬，那自然是省卻她許多事。

        若太子妃能安然無恙的產(chǎn)子，于她簡直是太好的消息，她肩頭的壓力就可以稍微少那么一點點。心里想過一圈，好像肩頭的擔子真的跟著輕了許多，不過那余下的擔憂還是指使她多問了一句。

        “婉姐姐應(yīng)該不會有事吧？”

        “當無礙。”

        曹林芝好言寬慰道，目光渙散的出了會兒神，這才又繼續(xù)道：“本宮這顆心還是忽上忽下不安穩(wěn)，總歸是要看一眼才放心。”

        呼出一口悶氣，又繼續(xù)，“這兩個孩子，你說太懂事了吧，可是怎么能辦出這樣的糊涂事，好壞還是得說一聲，你說是吧，阿姝。”

        “嗯，母后說的極是。那兒臣同您一道去，正巧兒臣也許久不見婉姐姐了，也想去看看呢。”

        “既是你有心，那便同我一道去。”

        曹林芝說完，起身走到一旁的羅漢軟床邊坐下，旋即招呼熙寧過去坐著。

        她抬手替女兒整了整衣襟，心里總覺得熙寧還有心事，于是若無其事的問道：“阿姝憂心忡忡，又從春風洲冒雨回來，就為著這件事？”

        “正是。”

        “為何昨日不說。”

        熙寧愣了下，臉有些紅，扭捏的回道：“女兒實在不好意思當著父皇的面說此事。”

        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兒家，說婦人間的事總歸是令人難為情些，曹林芝想著，也沒再為難她，點頭又繼續(xù)問道：“既是好事，又為何猶猶豫豫不好說？”

        “兒臣聽聞婉姐姐有孕，心頭歡喜，又覺得他們瞞著實在是兒戲。怕旁人傳信不穩(wěn)妥影響到婉姐姐腹中皇嗣，這才眼巴巴的趕回來親自和母后說。”

        “兒臣心中惶恐，實在也是怕這事會讓您和父皇空歡喜一場，這才猶猶豫豫。思來想去過了一夜，覺得還是得同母后說一聲的好。”

        說著熙寧還湊近些讓曹林芝看她眼下淡淡的烏青。

        “母后，您看，兒臣前夜愁的一宿都沒睡呢。”

        熙寧這一番解釋合情合理，有理有據(jù)，又夾帶著撒嬌賣慘，曹林芝即便還有疑慮，也都未再追究。

        只當女兒大了，或許是生了旁的小心思不愿意再同她講心里的小秘密。雖然知道這一日早晚都會來，可是如今真來了，曹林芝還是覺得難以接受，心里止不住的涌起幾分失落來。

        女兒大了，便再也不如孩提時那般需要她了，曹林芝想著，淡淡的嘆了口氣。

        熙寧聽到母后淡淡的嘆息聲，心想母親或許是在為那還未出生的小皇孫擔憂，不想再惹她傷感，心思一動，討喜話便說了出來。

        “一想到馬上就要添個小侄子，兒臣實在是歡喜的很呢，實在是巴不得立刻就見見他，能捏捏它軟糯的小臉蛋呢。

        “傻孩子，懷胎十月，你可是太心急了些。”

        曹林芝被逗笑，面上又浮起笑容來，溫柔的目光凝視著女兒如花的面龐、靈動又笑吟吟的眼眸。

        熙寧生的好看，明眸皓齒、傾國傾城。身份尊貴，是她和昌樂帝的嫡幼女，親兄長又是太子，放眼大齊，當真是再也挑不出能越過她的女子。

        如今及笄，婚事便成了他們的心頭大事。

        平城乃大齊國都，多的是世家公子、官宦子弟，其中不乏驚才風逸之人，可是若真讓她選一個，她倒是真選不出一個能尚公主之人。

        武柏舟倒是青年才俊，少年將軍有勇有謀，可是這人心里深沉，她覺得熙寧跟著他，多少也是要吃些苦頭的。

        若是熙寧能想開，及時止損固然好，若是不行，那她也就只能隨著熙寧去，無外乎以大齊皇后的尊位敲打敲打武柏舟。

        許久，曹林芝才收起思緒，想起她本就是有話要對熙寧講的。

        “阿姝，你那個名喚林孤的侍衛(wèi)，本宮昨日已經(jīng)差人去提點過一番，倒是個聰明人。”

        熙寧呆了片刻，沒想到話題會被引到林孤身上，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便想起他昨夜看自己時那般疏離的目光，透著大明宮無處不在的幾乎是刻入骨子里的尊卑有序。

        原來是母后已經(jīng)差人提點過了啊，熙寧想著，忽然嬌聲嗔道：“母后怎么就差人去了？不是說讓兒臣親自去說嗎？”

        曹林芝換了個更溫柔的語調(diào)，緩緩道：“阿姝，你還小，經(jīng)的事也少，無憂無慮慣了。這些下人們的心思，你有時候還看不太明白。”‘

        熙寧愣了下，還是用撒嬌的語氣為他辯駁了一句：“他是有些不會說話，可是也不是壞人呀。”

        曹林芝不喜歡那出身低微的林侍衛(wèi)，更是不愿意聽女兒再提及那人，語氣溫柔里透著不由分說的堅持。

        “本宮能準他留在你身邊看護著，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總之，這事你就別再想了，母后已經(jīng)為你提點過，他日后當不會再生出不安分的心思。”

        話說的委婉，可是‘不安分的心思’這幾個字卻是重重落到熙寧心坎里。

        一個侍衛(wèi)能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無外乎是想攀高枝而已。可是他雖然言語冒失，可是并非壞人。

        熙寧愣仲的望向曹林芝，見她一臉嚴肅，還想為他辯解的話便又咽回去，最后干笑一聲。

        “不過幾日，能有什么心思，母后多想了。”

        曹林芝諱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轉(zhuǎn)眼看見胡嬤嬤已經(jīng)領(lǐng)著古錢寧進來，也不再繼續(xù)方才的話題。

        “走吧，阿姝，去東宮看看太子妃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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