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綱吉有個秘密。

        他喜歡自己的青梅竹馬。

        和他不同，她似乎總是開朗而積極的，感情表達直率又坦誠，向來很會照顧人。

        說不清是什么時候，憧憬與向往開始變質成日益膨脹的喜歡。

        像啤酒倒進玻璃杯時綿密的泡沫、瑪奇朵上層被打發得黏稠的奶蓋，也像烤得微焦的可可味棉花糖。

        一觸即碎的不真實感、濃郁的甜蜜以及些許的苦澀。

        原來書上說的暗戀是這種感覺。

        沢田綱吉趴在課桌上，腦袋枕在曲起的臂彎里，悄悄去看坐在左后方的少女。

        她正憂愁地咬著筆桿，小臉皺巴成一團，使勁瞪著桌上的數學習題本，有種直要把它盯出個洞來的架勢。

        天清氣朗，陽光透過窗戶直直傾灑進教室。她側臉被鍍上一層瑩潤的白光，眉眼間像是籠了一層霧氣，顯得有些朦朧。

        沢田綱吉眨眨眼，想要看得更真切些，不料下一秒藤間唯突然抬頭，于是猝不及防地與她對上目光。

        被發現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剛出鍋的熱油燙到一樣，渾身上下驟然緊繃，差點就要從椅子上彈起來。他立馬別開視線，匆忙拽出墊在自己下巴底的書本，把它高高捧起裝模作樣地讀書。

        實際他壓根兒就沒看進去。

        每一個印刷字只是白白掠過視網膜。

        他僵硬地維持了這個別扭的姿勢一小會，以眼角余光小心去瞄藤間唯，見對方已經復又低頭鉆研起數學題，才默默舒了口氣放松下來。

        重新恢復舒適的姿勢，沢田綱吉拿筆想要跟上老師的進度，可也許是講臺那位的聲調太過催眠，他聽著聽著，思緒不由自主飄到遠方。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筆記本的紙業中央不知何時已經被他落筆藤間唯三個字。

        哪怕無人知曉這份心思，沢田綱吉的面龐還是攀上了一抹緋色。他垂眸注視片刻，筆尖停頓在半空，又漸漸遲疑地移動起來，沿著名字的字跡緩慢地、一筆一劃地再次臨摹了一遍。

        沒有停歇，他緊接著在名字上方畫了個q版小人——確切說，以他蹩腳的畫工，只能勉勉強強能看出是個女性火柴人。

        火柴人線條凌亂，與他腦海里的畫面完全對不上號，沢田綱吉只好挫敗地停筆。

        他知道她眼瞳很圓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眼梢會微微上揚；慣用的沐浴露是玫瑰荔枝味，可湊近了還能隱約嗅到一股柑橘的馨香；非常熱愛抹茶和芝士牛乳，每次路過甜品店，她的眼眸一下就會變得亮閃閃的，像只找到了大把堅果迫不及待要歸攏到自己領地的松鼠。

        明明有那么多的細節深深烙印在他心中，用筆卻似乎表現不出分毫。

        放學回家路上，藤間唯突然開口：“阿綱，你數學課上看我，是不是有事要和我說呀？”

        出人意料的問話引得沢田綱吉緊張地蜷縮起指尖。

        原來沒有混過去嗎……

        他努力保持鎮定，隨便扯了個謊：“嗯，那、那個，馬上就要小測試了，想問問你有空幫我補習嗎？”

        話出了口，他才發現不妥。

        糟糕，這個理由是不是太拙劣了？他一向只會在大考前讓小唯幫自己補習，小測試頂多臨時抱抱佛腳，她會不會覺得不對勁？

        沢田綱吉惴惴抬眼。藤間唯似乎沒發現端倪，反而有點高興，她笑盈盈地一口應下：“好啊，難得你這么積極，我也會加油的！”

        還好、還好。

        他同樣回以一個微笑，幾秒后又察覺到不對。

        等下，這是不是挖了個學習的大坑給自己跳？

        事實證明，他的確是把自己帶進了溝里。

        沢田綱吉覺得他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那長段的英語原文如同一根搟面杖，把腦子碾過一遍又一遍，連神經都被壓得一抽一抽的疼。

        “j、jamesbrown……”他念著念著就卡了殼。講道理，詹姆斯布朗要做什么關他沢田綱吉什么事？

        簡直是由內到外的身心折磨。

        他泄氣地耷拉腦袋，懨懨開口：“小唯，你說詹姆斯布朗為什么就不能安分點呢？”

        藤間唯被他的吐槽逗笑。她觀察了下沢田綱吉的面部表情，見他確實是瀕臨崩潰邊緣，便合上書本：“我們休息十五分鐘吧。”

        沢田綱吉聞言往臥室地上一躺，舒舒服服地癱軟身體徹底放空思緒，可沒等輕松多久，藤間唯卻忽然朝他靠近了面龐。

        鼻尖是玫瑰混合柑橘的芬芳，眼前是她專注的神情。少女湊得很近，近到她清淺的呼吸都在與他彼此交纏，長發垂在他耳側，那雙湛藍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沢田綱吉向來認為她的眼睛非常好看——蔚藍通透到像是有虛幻的海水在其中層層疊疊翻涌，叫人聯想起夏日的海灘、柔軟的細沙與閃著鱗光的大海。

        喜歡的人近在咫尺，他緊張到一動都不敢動，小心屏住呼吸，生怕泄露自己慌張的心跳。

        心房的那顆生命之源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無論他怎么極力壓制，它都擅自跳得愈發雀躍。

        就在他以為心臟幾乎要蹦出胸腔時，藤間唯抬手，指腹撫過他的眼角：“你有根睫毛掉啦，別一會揉進眼睛。”

        她給他看了眼指腹上的眼睫，重新拉遠距離。

        “啊？哦、哦……”他傻愣愣地回應。

        藤間唯見狀，偏頭思索幾息，而后慢吞吞起身。

        “我去樓下拿點心和飲料上來，你……不用那么著急，學習也是需要一點一點推進的，一口氣急不來。”

        她大概是以為他被學習折磨得精神恍惚，寬慰地拍了拍他肩膀，隨后趿拉著拖鞋啪嗒啪嗒跑下了樓。

        沢田綱吉怔怔注視著空氣一會，隨即翻身猛地把臉埋進胳膊肘里。

        太狡猾了。

        她好像總是這樣，輕易就能撥亂自己的心弦。

        他想起以前不知在哪兒聽過的說法——戀愛就像賭博，誰先喜歡誰便是輸家。

        如此算來，那他早已滿盤皆輸。

        他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既希望她察覺，又不希望她察覺。

        既想要看她的反應，又害怕看她的反應。

        暗戀仿若是童話故事中魔女打造的熬糖廠，將毒藥的酸澀裹上甘美的外衣，制成一顆充滿危險的糖果誘騙世人吞下。

        他自卑、懦弱、總是半途而廢，什么事也做不好。喜歡的人也恰好同等地喜歡自己，概率小到他認為是奇跡。

        可是如果、如果，這份小小的奇跡能幸運地降臨到自己身上——

        沢田綱吉想。

        那應該能稱之為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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