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一直等到子時，朱爹也未歸家，于是披了大襖一齊去找人。

        鄰居大多都已睡下，不見燈光，月光很亮，照著路上的石板都反著銀光。

        剛過石拱橋風就驟停，大青樹的葉子卻還在嘩啦作響，一看大青樹似在抖動，而旁邊的小樹們紋絲未動，朱蘭嚇得緊緊攙住娘親的手臂。

        秦氏對著地面吐了一口唾沫，大聲說：“怕什么，自小長大的地方，大青樹只會護著我們，走去樹下看看！”

        剛走到樹下欄桿處，樹葉就不動了，一時間，空氣里靜得落針可聞，月亮被烏云遮住，四周一下子變得黑暗，朱蘭要抓娘的手突然一空，身邊空無一人。

        “娘！娘！娘！”

        她喊得聲嘶力竭聲音卻像悶在罐子里傳不出去，忽然想起娘的話踩上了云石欄桿翻了進去，緊緊的抱住大青樹，這時風又開始大了。

        大青樹四個大人才能圍抱，朱蘭一人只能緊緊扣住樹皮，那邊橋下的溪水被風吹起匯成了扭扭捏捏的人形，翻滾著開始上岸向大青樹走來。

        大青樹又開始抖動，樹葉嚓嚓大響，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大喊。

        “快！吃一片樹葉！快！”

        可樹冠太高夠不到樹葉，朱蘭只好在地面突起的樹根處撿了一片落葉立馬嚼了嚼，不顧又苦又干硬是咽了下去。

        樹葉一吃下，周圍就仿佛撕開了黑布一下子清明起來，羅鍋踩著布鞋幾步翻到朱蘭身邊，把那片菩提葉往她腦門一拍，葉子仿佛粘在了上面，風再大也吹不掉。

        葉脈隱隱發光抖動，葉脈上的字閃著光如飛鏈一般一串串飛出打到了人形水上，仔細一看竟是古好文，一陣金光閃耀過后，水滴滴噠噠摔到地面，濺起銀光點點，與金光交輝閃耀。

        接著風勢變緩，輕柔的吹著金光慢慢向空中消散，水滴平靜后化為霧氣氤氳，在月光照耀下繚繞，四周仿若仙境。

        幾人一時被這美景震撼，呆了一會兒才猛地才反應過來互相照應。

        一看，朱蘭還抱著樹，羅鍋坐在地上穿鞋，朱成功緊緊抱著秦氏。

        夫妻兩人反應過來立馬松開沖向女兒，把女兒拉了出來，羅鍋在旁邊好笑。

        “解決，沒事了，兩口子倒是感情好，嘿嘿。”

        秦氏紅了臉，拉著一家人過來感謝，并讓朱蘭給羅鍋磕頭，剛要跪，羅鍋閃到了一邊。

        “別，我還沒死呢，不用給我跪，你家腌肉做得不錯，拿給我十斤就行。那葉子還有幾種用法，交給朱兄弟了，回去學學。”

        秦氏笑著施了一禮。

        “腌肉有，頭也要磕，救命大恩無法言謝，羅大哥，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狗眼看人低，這里給你賠不是了。這樣吧，明天來家里吃飯，好酒好肉好好謝謝你，還要請你說道說道這到底發生了什么妖孽之事，我們也是頭一回遭到這種怪事，不弄明白心也慌慌。”

        朱蘭聽著跪下磕了個響頭謝過，羅鍋受了禮轉頭就走，直到拐進了巷子才傳出聲來。

        “準備個水煙筒，酒要梨花春的！”

        第二天夫妻倆一大早買酒買菜準備，朱蘭也請了假不去學堂，午飯時羅鍋踏進了朱家門，先就著水煙筒抽了卷草煙才上了桌。

        秦氏做了木瓜魚，餌塊雞，紅紅辣辣看著爽口，清炒泥蒿，干椒牛肉絲，腌肉和香腸煮熟了切大片蘸辣油，外加煎油粉、炸乳扇下酒。

        羅鍋吃得盡興，連干椒都吸得嘖嘖響。

        毓豐人做任何菜都會用干辣椒爆炒調味，雖是配料卻很多人愛吃，就愛那辣口嗆人的口感。

        朱成功陪著喝酒，一杯二兩，三杯就開始小暈，羅鍋五杯下肚神清氣爽，邊喝邊講最近的怪事，母女倆也淺酌米酒邊吃邊聽。

        原來一切都是王家壽宴那日引起。

        不知為何，近日上開縣來了群跳蚤怪，灰塵顆粒大小，密密麻麻會凝聚。平時松散著，一般人看到也只以為是黑灰不會在意，只有習玄術之人才能分辨。

        那天穿戴了紅色的有王家老太阿鳳和朱蘭，朱蘭因白天被羅鍋遇到看出端倪，被唾沫啐過也沒換衣躲過了，另兩人白日被怪物爬進了內腑之后氣絕，之所以醒來是羅鍋悄悄施術解救的。

        那跳蚤怪非大惡，會點障眼法愛搞惡作劇，喜歡寄居帶紅色有血肉的活物，還會順著血液修復傷口，幾只倒也無妨，可是一大堆進去堵了氣管子人是受不了的，時間長了也就救不回來了。

        兩人大喊一聲滾許是怪物的惡趣味吧，或許是聽到人類說過這句話覺得好玩，操縱了聲帶發聲所致，畢竟不成形低智沒啥意識的小怪，也不好理解到底是為何。

        至于看到的人形，那都是風靈在裹挾驅趕小怪，上開的風雖經過千百年已經變得靈氣稀薄了，但還是會憑著本能護住這一方天地。

        小花街也有幾位姑娘穿紅衣招了怪，都被羅鍋解決了，為怕影響生意沒有聲張。

        因著除了喜慶之事和過年，本縣人都不太愛穿著紅衣，此事才未鬧大。

        至于為何朱蘭沒穿紅以后還會招來它們，羅鍋也不理解。

        看過面相總覺得她看不透，應是玄師卻什么也不懂，似風波不止卻又與自己有緣，加上朱蘭爺爺曾幫忙葬過自家爺爺，也曾好心想要照顧過自己，才把母親留下的菩提葉給了她一片。

        羅鍋之所以不與人交往皆因家門所學，看破天機識危解難，但有所得必有所失，注定無福親緣，既然如此雖時常也覺孤單，但不愿被情束縛也不愿累及他人，就少與人來往吧。

        父母本不想成婚，但愛意難束，生下他后怕連累兒子就遠走他鄉，后斗術失敗喪命，爺爺把家傳密本給了他讓他自己選擇，要如常人平安一世就燒了，能忍受孤獨一世就學。

        他生來早慧，一眼就能看懂書中所寫，天賦極高，于是他選擇了學。

        學成之日，爺爺喪命。

        想到這里，紅了眼眶，曾后悔過想收手卻晚矣，還意外害死了當時好心幫助自己的劉執事，也間接害了劉執事的女兒劉晚琴。

        她的父親死后，奶奶傷心過度也去了，母親改嫁遠走，劉晚琴被嗜賭欠債的叔叔抵了出去，從此小花街多了個忘柳姑娘。

        羅鍋后來把自己出去□□解難攢的銀錢全部給她，想替她還債離開，并告訴了她緣由。

        忘柳沒要，砸錢走人。

        如今，已是柳媽媽的忘柳早已自己還清了債，卻還在小花街開了個聞香酒館，沒有逼良為娼，只收留那些自愿打工的姑娘，忍得了錢少就跑堂打雜，想要錢多自愿出客，不愿做了或是錢賺夠了想走就走。

        羅鍋還是時常過去，坐著喝酒，走時都擺上許多銀兩，第一次被拒，他對忘柳說你不要，其他苦命姑娘需要，于是忘柳再也沒拒過，只是從不與他搭話，隨他來去。

        秦氏和朱蘭聽得唏噓，朱成功也連連嘆氣，無從安慰，羅鍋卻笑了。

        “只有遇到過奇事的才識我身份，以后你們不可多嘴，不到不得已也不要找我，那片葉子好好帶著，對大青樹神也要多多尊敬，它幾百年扎根于此，為我們遮風擋雨不少，只要在這金雀巷住著的，都可安安心心。今天酒喝多了點，唉，好久沒這樣了，我去給朱伯上柱香就走。”

        羅鍋到廳堂左側供牌位處，上了三柱香磕了頭就出了朱家。

        朱成功急忙挑著幾十斤腌肉和一大罐梨花春，背著水煙筒和一大捆草煙葉送去羅家，收下了才回家。

        那邊王阿兩家經堂已撤，啊爺們收了東西和紅包卻沒走，似是等著什么人。

        秦氏領著朱蘭去大青樹下燒香跪拜一番后，去到王家那條巷子，剛好碰到李執事陪著一身緇衣的虛懷師傅前來，眾人合十與其見禮。

        虛懷看到朱蘭頓了一下，然后進門在兩家繞了兩圈，出來與眾人道：“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此地已無邪祟，皆因有心人，只要你們心存善念，萬事無礙。”

        說完告辭，眾人一路相送。

        虛懷大師一句無礙，讓金雀巷又恢復了往日的悠閑熱鬧，也沒人再去深究別的幾句是何意，判句讀重點就行。

        大家甚至還興起拼錢弄了一次燒烤大會，要在大青樹下的空地上連烤三天，并被食瓜館宣揚了出去，來了好多自帶餐具好吃的其他街巷友鄰。

        來者是客，眾人皆是歡迎，好多人又帶來很多的吃食酒水，于是本來三天結束的又延續了幾日，比過年還熱鬧，一直吃到一個個老的小的嗓子眼冒火嘴皮冒泡，大姑娘小伙子額頭冒痘才結束。

        只有朱蘭嘴角痛頭也痛，每日吃完回家還得背那片葉子的用法。

        背著背著就由衷的佩服羅伯，畢竟一片小小葉子的用法就有五十種，每種還要背不少字，有些咒語應該是古好語，被寫成了白話，只能背音，不懂詞義，而羅伯那么厲害應是學了成千上萬種術法，也不知道背下了多少字。

        拿著葉片翻來覆去的看，這可是湖州的天鏡湖蘆竹和蜘蛛湖小葉楠合紙漿制成。

        湖州地廣人稀，湖泊非常多，幾個縣都以當地最大湖泊命名，蘆竹和楠木不稀奇，但這兩地的因地勢奇特，水質特殊，砍伐困難而生長得格外的好，制成紙張的更是極貴且稀少。

        葉片還被關州各地百年以上樹木葉片萃汁浸染過，也不知是些什么顏色的樹葉才能染成這枯黃色，上面的古好文符文更是用特殊技法刻印上去的。

        想到大青樹那天的保護和跳蚤怪，平日只看過話本沒親眼見過鬼神的自己，總覺得被帶到了一個未知而新鮮的世界。

        整個上開縣各街巷村落和寺廟山谷都有許多古樹，甚至整個關州都是，人們平日對古樹都愛護極致，不讓人隨意砍伐，也會到樹下掛平安牌許愿家人平安，或是纏繞紅線求個天賜良緣。

        這么一想，古樹也如同被供奉一般一直聽著人們的祈念，所以這些古樹都會像大青樹一樣有樹神庇護百姓么？還有別的妖怪會再出來么？又是怎么來的？越想頭越痛。

        突然，門咚咚響起，嚇了朱蘭一跳。

        “蘭蘭，出來！小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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