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心思各異地吃完飯，司燃也不敢再開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

        江雁雁倒是瀟灑，化作貓貓窩在柔軟貓窩里，似乎下一刻就要睡著。

        可她沒來得及睡著，就聽到門口哐當一聲巨響。她條件反射地蹦起來，身上毛都炸起來了。

        江雁雁跟在司燃身后，慌張地沖到外頭，只看到搖搖欲墜的大門慢動作般墜落在地，門外幾個穿著華麗錦衣的小廝丫環，簇擁著為首的人，眼神齊齊往這邊望。

        為首人一身深紫色衣服，冷著一張臉，臉上滿是風霜雕刻的痕跡。

        他步伐蹣跚，逐漸走近，停在司燃面前，語氣淡然，“奴才恭請少爺回家。”

        “我的家在這里。”司燃退一步，冷著臉。

        “奴才恭請少爺回家。”

        門口的奴仆們嘩啦啦跪了一地，齊聲高喊著。那為首人微微瞇眸，淺笑著看他，等著他回話。

        “呵，”司燃意味不明地笑出聲，又道：“你們走吧。這次的戲碼也并不新鮮。隔上不久又要來一次，次次都是這種，你們演得不膩，我看的要吐了。”

        他說完，對著為首人裝腔作勢，“嚴管家，你管的是他的家，不是我的家。手不要伸的太長。”

        嚴管家慈眉善目笑著，眼睛里卻藏著鋒芒，“再怎么說，老爺也始終是您的父親。您耗得了百日千日，總不能耗一輩子吧？”

        “人總得學著向前看的。”

        嚴管家走近幾步，欲拉起司燃的手，卻只觸到他手背。司燃貓一樣炸開，眉頭緊鎖，嫌棄地呲牙。

        “我不會離開這里，我就算是死也只會死在這里。不管我那個爬上高樓的父親如今風光也好，孤寂也罷，他既然走了便走了。不要妄想再帶走什么東西。”

        司燃頓片刻，漆黑眼睛死死盯著嚴管家，“他是個看得開的，我不是。你轉告他，以后不要再往這方面打什么主意，都是做無用功。”

        “少爺……少爺……”

        司燃推著嚴管家往門外去，嚴管家無可奈何，滿臉疲憊，嘴里還勸個不停。

        地上那只小橘貓歪頭看他們，嘴角似乎在笑著。

        “既然少爺執意如此，就莫怪老奴不留情面了。”嚴管家話語一落，那一直跪在門口的小廝丫環就沖了過來。

        司燃警惕地松手后退，不忘拽住貓貓后脖頸子拉到他身后。

        丫環小廝們奔到他身前來，猛地齊齊停下，噗通一聲跪下。個個臉上淚花點點，凄切哭訴起來。

        “少爺，如今新府里頭的院子也開滿花了，可小的們都不認識，養死許多，被老爺責罰得可狠了。要是少爺在就好了，少爺知道的花總是很多。”

        “老爺還刻意給您修了個武場，里頭有把弓箭通體黃金打造，一直在那擺著都落灰了。”

        “少爺，您就跟我們回去吧！那是您的家啊！”

        司燃眨眨眼睛，慌了一瞬，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十分摸不著頭腦。

        他手蹭著鼻頭，低聲喃喃，“往常不都是動作攻擊嗎？這次換成話術攻擊了。”

        嚴管家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胸有成竹地等著回應。

        司燃搖搖頭，指尖劃過下巴，語速緩慢，“嚴管家慢走，我就不送了。適可而止吧，不要弄得太難看。”

        “慢著！”眼看著司燃走進屋內，嚴管家大喊一聲，丫環小廝們哭聲瞬間止住。

        司燃一手把拎著的貓貓放到屋子里，一手攥著木門邊沿，轉頭看嚴管家，神色有些不耐煩。

        “嚴管家還有什么事？”

        嚴管家嗤一聲，言語冷然，“若是老奴沒猜錯，少爺手里應該沒多少錢了吧。您母親留下的左不過那些首飾，能賣幾個錢。您堂弟獅子大開口的程度，老奴也不是不知道，如今贖回這院子，您手上定然沒幾分錢了。”

        “與其拮據度日，不如跟老奴回去，京城的日子可舒服多了。”

        他說完這長篇大論，若有似無地瞟一眼這飽經風霜的院子，嘴角扯了扯。

        司燃目光定定地看他，先是疑惑，很快就有幾分惱怒，攥著門框的手收緊，“你查我？”

        “何必去查啊，您堂弟做派如何，您會不知？”

        司燃收斂眉目，眼睫低垂：也是，李富這個人，這次賺了這么大一好處，肯定是四處吹噓。他知道也不奇怪。

        “我沒錢又如何？這天下之大，我不相信就餓死我了。”司燃不屑一顧，轉頭要關門。

        嚴管家看著門關上，焦灼起來，“您小半生榮華，從來也是沒吃過苦的，您能做些什么？”

        “這就不用嚴管家操心了，天色已晚，快回吧。”

        門依稀留了一條縫，里頭傳出司燃冷漠的聲音，嚴管家幾次吸氣，終究還是沒有再言語。

        “你就不怕他撕破臉皮，直接沖進來綁了你去？”江雁雁化作人形，手撐著下巴，靠在桌子上望他。

        司燃側耳聽聽外頭聲響，坐下倒茶，“他自詡君子，不會讓手下人做的太難看。再說，到時候事情鬧大了，他也不好收場。”

        江雁雁點點頭，明白這說的便是他父親了。

        只是沒想到，她還以為他父親也去世了呢，竟還有這個淵源。

        “你父親為何去京城啊？”江雁雁隨口一問，也沒指望他回答。

        “京城有個官家小姐看上了他，非吵著和他成親。”司燃手轉著茶盞，望著里頭茶葉浮沉，“這么有益官路的事情，他樂得不行，當即便去了。”

        “竟將你拋下了？”江雁雁一拍桌子。

        “那倒沒有，”司燃搖頭笑笑，拉她坐下，“他讓我跟他一起去，說他妻子心胸寬闊，能容得下我的。”

        “母親死后不過兩年，他裝作一副深情的樣子，轉頭又能高高興興收拾東西，揚著一張笑臉說要帶我離開。”

        燭光搖曳下，他眼神木然，眼里淚光若隱若現。

        江雁雁嘆氣，問道：“官家小姐為何能看上他啊？他當時官位很高嗎？”

        “他一個縣城師爺，在我六歲那年當上了此地縣令，小官罷了。”

        “那官家小姐看上他什么了？”江雁雁疑惑。

        “他……面容俊秀，人也裝的高風亮節，官家小姐許是被迷惑了。”

        江雁雁想了想，他父親應該只有四十歲左右，若是真的長相不錯，應該挺有魅力的。

        “你看著我作甚？”司燃摸摸自己的臉。

        “你長得這么好看，想來你父親也不差。”

        司燃眼睛眨著，將距離隔開些，“鬧了這一陣，你也餓了吧？想吃些什么？”

        江雁雁聞言瞬間哭喪著臉，“還吃嗎？你是不是真沒錢了啊？”

        “想什么呢你，”司燃揉她的頭，臉上笑意加深，又匆忙地收回手，將手背在身后，指節摩挲著，“我現在手上還有些錢，不會餓著你的，放心吧。”

        “走吧？我們去九鄉樓吃？”

        “好耶！吃好吃的咯！”

        “話說，”江雁雁停下蹦蹦跳跳的身子，頭發輕揚，“小雪你拿回來了嗎？”

        “我們一起去拿回來，還要給九鄉樓老板賠禮道歉才是，你這么突然就跑回來。”

        “我要是不趕快跑回來，你尸首都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了。”江雁雁努努嘴，肩膀一聳。

        司燃笑著搖頭，默不作聲。

        長路上獨留下兩個被紙燈拉長的背影。

        “你來干什么？”司燃冷著聲音，眼睛不曾偏向那隱在燈下的人。

        那燈下窸窣半晌，逐漸現出個人影來，高瘦的身子，一絲不茍的頭發束成高高發髻，純白玉冠籠在上頭。

        屋檐掛著一盞破燈，被風吹的搖搖欲墜。

        燈光映照在他臉上，端正五官，眉目鋒利，眼神卻柔和，一身白衣，明明容顏老去，卻帶著一點書生氣。

        他語速緩慢，帶著幾分無可奈何，“阿燃，聽話，你也鬧了這么多年，是時候該回去了。”

        “我很早便同你說過，這里才是我的家。你若是再來，我保證你下次看到的是一具尸體。”

        司睿澤步步逼近，臉上神情哀痛，“阿燃，不要說這種話。以前的事確實是父親的錯，但大好前程擺在面前，我怎么會白白放過機會。你知道的，父親一向致力于治國為民，這個地方太小了，我得去更大的地方，才能施展我的宏圖偉業。你母親泉下有知，肯定也不會怪我的。”

        “她只想看到我們過得好。”

        “你過得確實很好，”司燃停頓片刻，深吸口氣，“你走吧，我跟你沒有什么話好說的。”

        “阿燃，”司睿澤疾走幾步，攥住他的手腕，“你先聽我說。父親這些日子總是會夢見你……”

        司燃嘲諷一笑，甩開他的手。

        “我總是會夢見我們一起吃飯，夢見你吵著要吃栗子雞，阿陽耐不過你，給你做了一大鍋。冬日里那么冷，她手都凍得通紅，卻只看著你吃就笑，還把手往到我臉上取暖，害得我都不好對你發火。”

        司燃轉身回屋的腳步慢了幾分。

        “我還夢到我們一起去爬山，你傻乎乎要包攬帶東西的責任，等到了山腳下，只從包里掏出許多木頭小雞小豬。我們就只好滿山去找能吃的果子，阿陽為了不讓你自責，幾次三番告誡我讓我不要跟你說。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司燃默然無聲，臉上一行清淚劃過。

        這些他確實不知道，那時年紀還小，他一直以為自己很聽話呢。

        “阿燃，跟父親回去吧？我們重新開始，生活會一日比一日好的。”

        “我們把你母親的牌位也帶回去，放在府里，會有綿綿不絕的子孫去祭拜她……”

        司燃神情恍惚，身子隱隱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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