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受眾人愛戴，不再是困在此地，一個安靜葬在荒地里的婦人。”

        司燃抿著唇不說話，睫毛微顫。

        過了好半晌，司睿澤才聽到他說話。

        “母親沒有葬在荒地里，那里常年開著花。母親說過很多遍好看，我還在那里種了許多茉莉。”

        “不是荒地。”

        司燃自顧自說完，話語中有些執拗的意味，可他也不知道為何如此。

        “是，父親說錯話了。”司睿澤趕忙笑著，走近些，又道：“我們帶阿陽去京城，京城一年四季都有花開，她肯定會喜歡那里的。”

        “阿陽一直念叨著想看看北方的百合，往常這里種了總也養不活。我在京城的府里種了許多樣式的，若是現在動身的話，等到了京城應該就能趕上花期。阿陽肯定會很開心。”

        司睿澤說完一籮筐話，前頭幾步距離的司燃卻仿佛睡著般悄無聲息。他吞著口水，劍眉微蹙，猶疑上前拍著司燃的肩膀。

        司燃沒動，司睿澤面上一喜，張口又要勸，卻聽到前邊人清冷的聲音。

        “我考慮一下……”司燃往旁邊移開，肩上手掌滑落，“你先回去吧。”

        “好，父親不著急。既然這次趕了小一個月的路來這里，多等幾日也不無妨。”

        “那父親這便走了，如今快入冬了，天氣冷。你也不要站在外頭太久，快快進屋才是。”

        司燃耳邊轟鳴陣陣，手無意識地垂著，恍惚間想到，他與這父親，已經有五年多沒見過面了。

        江雁雁趴在窗前眼巴巴看了許久，看到司燃失魂落魄走了進來，仰著頭說，“別傷心了，快來烤烤火。現在風大的很，你還跟他站在風口里說這么一串話，真是不嫌啰嗦。”

        司燃抬眼看她，嘴角想要勾出一絲笑，強扯幾下沒笑出來。

        “快來啊，愣在那里干什么。”江雁雁拉住他寬袖，將人扯到身邊坐著，“正好，你這回可是趕巧了，看！新鮮出爐的烤紅薯，嘶，有點燙。”

        司燃看著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烤紅薯，沒動。江雁雁指尖微光流動，那烤紅薯就自動剝起皮來，露出里頭深棕色的肉，有糖汁順著紅薯皮內側蜿蜒流下，砸到熊熊燃燒著的火里。

        “嘗嘗啊？”

        司燃兀自看半晌，湊上去咬了口，“好吃。”

        烤紅薯冒著熱氣，這白煙擦過他的臉，顯得他的嘴越發紅透濕潤。

        江雁雁笑著點頭，也剝了一個烤紅薯往嘴里塞，“冬天和烤紅薯最配了。等再過些日子，下雪了，我們可以烤著火，邊吃烤紅薯烤栗子，邊看雪景。這邊人這么少，雪地上一個腳印都沒有，看著最是賞心悅目。”

        “要是看煩了這白雪，我們就出去打雪仗。你知道打雪仗嗎？”江雁雁往紅薯上呼氣，手團成一處，張牙舞爪地給他演示，“就是這樣，把雪團成個圓，然后往別人身上砸。”

        她想了想，又嘆氣，“只是這里不知道下不下雪……”

        “下雪的。”

        一直沉默的司燃猛不丁說道。

        “是嗎？”江雁雁更興奮起來，眼睛亮亮的，里頭折著火堆的光，“那你可要小心了，我砸雪球很準的，可別被我打到哭鼻子。”

        “我是男人，男人怎么會哭。”司燃皺著眉頭，咬了一口烤紅薯。

        江雁雁握住光溜溜的烤紅薯，挑挑眉毛，笑起來，“是嗎？那我怎么記得看到某人哭過啊？”

        “啊？是誰啊？”江雁雁頭湊到他身邊，明知故問。

        司燃扭頭，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許是你看錯了……”

        “哦～我看錯了啊！難怪，是了，是我看錯了。”

        江雁雁看他耳朵都紅透了，也沒再逗他，專心啃紅薯。

        可安靜和諧并沒有持續太久。

        “你覺得，我應該跟他回京城嗎？帶母親去京城？”

        一室寂靜里，司燃的聲音繞梁不絕。

        江雁雁心中想法翻涌，他若是跟父親去了，眷戀度說不定會增加。畢竟是他的父親，再怎么算個人渣，也難以割舍這份血緣。

        雖然他經常尋死，面上裝的了無牽掛，心里卻一點也不灑脫。

        可她莫名其妙的，不想說出這種話。

        “你父親離開這里多久了？”

        “五六年。”

        “那他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這個時候來找你？他如果真的有心，在那些奴仆第一次來找你的時候，你見到的就不會是那個管家，而是你父親。”

        司燃沒吭聲，眼睫低垂，神情不安。

        “你父親不是個好人。”

        司燃猛然抬頭望著她，卻無法開口反駁。

        江雁雁直視他眼神，緩緩說道：“看人眼神，可見心境。他心思不純，明晃晃的目的擺在臉上。”

        “可是……”司燃嘴唇張合幾次，沒能說出什么，眼神卻暗下去。

        他本來就知道的，這個父親向來是裝情深的一把好手，是他耳根子軟，才會對他還有所期待。

        江雁雁看著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又覺得她可能說得太重了，忙著打圓場，“不過我說的也不一定對，人也是會改變的。說不定他是真的悔改了，是真的想盡一個父親的責任呢。”

        司燃強撐著對她笑笑，看著遠方虛空點，沒有言語。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這次一定要把他帶回去。岳父大人如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膝下又死活沒法得個兒子承歡。如今顛簸兩三月過來這荒郊野嶺，就為了把他弄回去。”

        “一個大男人這么矯情，死了母親罷了，天天尋死覓活的，我見了都反感。”

        江雁雁白眼翻到天上去了，心里一萬匹馬跑過：她這是什么好運氣，在屋檐上散步都能聽到司睿澤跟人竊竊私語。

        她趴在屋檐上，眼睛盯著巷子里暗處，里頭司睿澤正板著臉訓那管家。

        “看上去正人君子，果然私下里不是個什么好人。自己的兒子老婆哎，竟然說這種話。”

        司睿澤聽到聲響，眼神銳利地看向那方向，見一只小橘貓趴在屋檐上。他們眼神對視，司睿澤眉頭皺起，嗤笑一聲，“這種地方野貓就是多。”

        “奴才這就趕走它。”

        “由它去吧，你趕快想想怎么把那小子弄到京城才是。我好話都說盡了，不愧是個怪胎。”

        江雁雁嘴角一揚，腳尖對著一塊碎石，飛速一踢，石頭瞬間彈出去，幾秒間隔就聽到一聲尖叫響起。

        “這野貓！”司睿澤捂著后腦勺，三兩步跨上去，卻只能看到一抹黃色身影飛速掠過眼前，瞬間消失不見。

        江雁雁奔在路上，覺得剛才那顆石頭實在是太輕了，應該好好整整他才對，竟然說他的兒子是怪胎。

        不管別人是怎么想的，他怎么能這樣想。

        她很快就到了府里，看到司燃還楞楞地站在窗臺那邊，眼睛一直望著大門方向，似乎在等什么，眼神卻是空白的。

        江雁雁無聲嘆氣，揚起笑臉，輕快跳到他面前，“司燃，瞧瞧我給你帶了什么？”

        “不知道。”

        “猜一猜嗎？猜中了就都給你，沒猜中就只有一半哦。”

        司燃眼神停留在她手上那個紙包，紙包很大，把小姑娘襯得更嬌小了，“東西給我吧，你拿著不重嗎？”

        “不要，你先猜啊！給你你就能猜到了！”

        “那你放桌上來，進屋，外頭也冷。”司燃說著，往門外走，迎她進來。

        江雁雁苦著臉把東西放桌上，在火邊暖著手，“你能不能不要轉移話題啊？快些猜才是正經。你是不是猜不出啊？司燃。”

        她眨著眼睛，沖他揚眉，“猜不出就算了咯，我還是會分給你一半的，雖然說本來就是給你去買的。”

        江雁雁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著。她看到司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個紙包上，眉目深深，似乎在考慮里頭會是什么。

        她又耐著性子等了好半天，目光隨著他動，看著他眉毛皺著又松開，忽然就笑起來，唇角含著笑。

        我不打算告訴你司睿澤有多惡心了，關于回京城的那個決定，得你自己來做。

        “這味道，應該是城南小街口巷子，江老爺爺賣的那個烤鴨。”

        江雁雁眼睛瞬間瞪大：猜的這么準！你是狗鼻子吧！

        司燃看著她神情，眉眼彎彎，“我猜對了。”

        “……是猜對了……”江雁雁不想騙他，看他這么開心就坦然地將紙包掀開，“噠噠！新鮮出爐的烤鴨，瞧瞧這酥脆鴨皮，這滑嫩肉質，這可口醬汁……”

        “真是可惜了，江老爺爺沒找你去吆喝兩句。你這口才倒是很不錯。”司燃失笑，切一塊鴨肉，蘸著醬汁送到她嘴邊，“你勞苦功高，你先吃。”

        江雁雁咬到嘴里，點頭稱贊幾聲，“小伙子眼神不錯，就是剛剛有一件事你說錯了。”

        “什么事？”

        “我是機智美貌，不只是口才好。”

        司燃楞了片刻，捂著肚子笑彎了腰，嘴上還不忘附和，“是的是的，只是這烤鴨得抓緊吃才是，別又涼了。”

        “本來就是嘛，你笑什么。好了，你在嘲笑我？生氣了，別吃我買的烤鴨，自己去買吧。”

        江雁雁作勢要端走，身后的人笑的反而更大聲了。她轉頭一看，見司燃已經所在地上，眼角都笑出些眼淚來。

        “有這么好笑嗎？”

        “別笑了！”

        “司燃？我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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