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酒
今天的風似乎刮的格外大,院子里兩人面對面,衣服被風吹得四處亂揚,翻飛不斷。
司睿澤話術與之前并無差別,他對著對面的少年源源不絕,眼里耐心消減,語速漸漸慢下去。
“阿燃,如今話也說到這份上了,你若是只為你母親考慮,也應該跟我回京城。”司睿澤整了整袖子,施施然開口,“京城傳來消息,說出了些事,我現在就要動身出發(fā)。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做選擇,到時我的馬車會路過這里,要不要跟我走,就看你了。”
司燃睫毛顫著,風吹動他的黑色外袍,翻飛間露出里頭金線描摹的褐色里襯,里襯上繡著一只小貓,線腳粗糙,跟這衣服十分不搭。
他抬起頭,看到司睿澤毫無留戀地大步走出去,輕輕甩上門,那門都搖搖欲墜,在吱呀個不停。
司燃收回視線,怏怏不樂間回到里頭,眼睛盯著堂前那盞燈,一直在那里站著,也不說話。
江雁雁趴在屋頂上,從瓦沿縫隙里看他,心中默念:可不是我要刻意躲著你啊,只是這個時刻,我要是出現說些什么話,難保你不會被我影響。還是等你做完決定再說吧。
司睿澤出現在府門外時,司燃還在大堂里頭站著,那盞紙燈賣力地燒著。
火光映得他臉上時而溫和,時而冷冽,讓人看不分明。
“少爺,奴才來請您回去啊。”嚴管家拱手作揖,身子彎下去。
長久的沉默中,司燃寬袖攏在一處,拇指摩挲手里東西,扯出幾絲笑,對著嚴管家說道:“你知道我母親最喜歡什么嗎?”
“少爺說笑了,我一個奴才,如何知道夫人喜歡什么。”
“也是,”他說完,不管呆在那里的嚴管家,徑直走到外頭,朝著那富麗堂皇的馬車喊,“父親,你知道我母親喜歡什么嗎?”
司睿澤臉色僵硬,無奈掀開簾子,“你若是要同父親回去便快些上來,問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母親她除了花,最喜歡的便是桂花釀。她明明酒量不好,還要常常喝,時常醉了,便惹得你不開心。”
“說這些做什么……”司睿澤臉色越發(fā)不好起來。
“母親每每酒醒了,總是會懊惱,在我面前說您有多兇,可手上卻不停的動,想著給您繡一雙棉鞋。她手都扎壞了,還想著趕快給您繡好,說買的鞋都不好,怕您凍了腳。”
司燃打斷他的話,神色越發(fā)柔和,話語卻密集,司睿澤根本插不進話。
“我前些日子收拾東西,竟然在倉庫角落里翻出一個木箱,箱子上頭覆著厚厚的灰,一吹開都瞇眼睛。”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東西,一層黑布裹著,比他兩個手還寬。
“箱子打開來,竟然都是一個個黑布包裹,里頭還夾著一封信。信是母親寫的,她說這些都是她預感到時日無多,給您預備下的。”
司睿澤接過那東西,心顫動著,手也微微抖著。
這里冬日冷,他的住處離縣衙很遠,他又體寒,有時晚上回到府里,兩只腳凍得通紅,捂都捂不熱。
李央陽不知道從哪里學會做鞋,常常坐在燈邊給他繡棉鞋,卻又不得章法,細細的手磨上了厚繭。
她總愛做好了拿個黑布裹起來,小心地放到他枕頭底下,等他發(fā)現了,再湊到他面前去邀功。
“母親做了許多棉鞋,雖然您如今在京城,想來是有比這更好的東西,但是畢竟是母親的心意,我便想著給您看看。”
司燃說著,又轉身往里頭沖,翻翻找找將那一大箱子都拿出來。
他抱著那箱子到司睿澤馬車邊,臉上揚著笑意,“父親便將這些帶到京城去吧,您一冬穿一雙,能穿很久呢。”
司睿澤心里復雜難解,一直不敢掀開裹著的黑布,矛頭指向下邊的司燃,“你不跟我回京?”
“我不想寄人籬下,父親有了新生活,我也沒有怪過你。”
司睿澤:“這怎么能算是寄人籬下,你是我的兒子,如今京城里的,是我的妻子……”
他忽然頓住,看著司燃那神似李央陽的眉眼,半晌沒說出話來。
司燃笑了,“父親多說無益,您既然決定尊重我的想法,還望父親以后莫要再來了。”
司睿澤苦笑著,點頭,將手中黑布包裹放在身邊,指著那一大箱東西說,“這些我便不帶走了,你母親有心,可連日顛簸,恐侮了你母親心意。我?guī)ё哌@一雙,留個紀念便好。”
司燃眼神定住,看向那一箱子東西,唇抿著。
“你也不要沉溺于回憶,這對你來說沒有好處。”司睿澤停頓片刻,又說,“那些棉鞋你留著穿便是,既是你母親心意,做兒子的領了也無礙。”
“是,多謝父親教誨。”
司燃拱著手,聽耳邊馬車聲漸遠,等街巷聲響起才緩緩抬頭,這才發(fā)現華燈初上,遠一些的街市上已經擺起了夜場。
他將那箱東西又費力搬回去,小心放在床邊,手摸了又摸。
馬車到了小道上,顛簸的很,放在身側的黑包裹被顛到了地上,恰入了司睿澤眼簾。
他將東西撿起來,深呼吸好幾番,終于打開那層黑布,看到里頭那雙樸素非常的棉鞋。
旁邊傳來一聲輕微的笑,他扭頭,瞪著那坐在角落里的嚴管家,“你這是何意?”
“老爺莫怪,雖然夫人心善又手巧,只是這底未免太薄了,京城雪有多厚,您又不是不知道。”
嚴管家低著頭,看司睿澤沒說話,又接著說,“老爺別忘了,京城里可有個名正言順的妻子呢。該帶的人沒帶回,卻帶著亡妻的東西,夫人怕是要傷心……”
“可是……”司睿澤摩挲著綿軟的鞋面,沒再說話。
嚴管家也不再說話,嘴角帶著笑,目光看著腳下。
“停車。”
司睿澤下了馬車,獨自在林子里走了好長一段路,將手中棉鞋又包好,放到一棵槐樹下,嘴里念念有詞,“阿陽,我們在一起這么些年,你給我縫了上百雙鞋。從前不知道你還備著這許多棉鞋,如今知道了,我欠你的就越發(fā)多了。”
“只是,阿陽,我如今有另外的人替我縫鞋補衣了。她手也沒你巧,脾氣又比你兇,若是讓她看著了,定是要邊抹眼淚邊罵我。”
司睿澤停頓著,眼角紅了,拍著那包裹,良久才說道:“這輩子我欠你許多,等見了閻王,定求他加倍罰我。”
“阿陽……”
江雁雁眼看著司燃萎靡不振兩三日,怕他又想不開去尋死,索性買了好幾罐桂花釀回來。
她手里拎著好幾壇桂花釀,嘻嘻哈哈嚷著,“司燃,咱們來喝酒吧?今日還是十六,說不定能看到月亮呢?我們一邊賞月一邊飲酒,想想都愜意。”
“司燃?”她將東西放到桌上,繞著地方找人,“你人呢?”
“你怎么了?”
看到司燃把自己裹成一團,窩在床邊時,江雁雁心一沉。她走過去拽他的被子,沒拽開。
“怎么了啊?”她耐著性子,語氣溫和,拍拍他的背。
“餓了。”
悶悶的聲音從被子里頭傳來,江雁雁笑出聲,重重拍一下他的背,“那快起來啊?給你買了許多好吃的,我們去吃。”
司燃掀開被子,露出個腦袋來,委委屈屈地開口,“你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我這不是跑了許多地方給你買嗎?紅燒肉,烤鴨,千層酥,冰糖葫蘆,什么都有呢。”
司燃跟在她后頭,看到擺滿了一桌子的東西,眼睛亮著,整個人撲上去。
江雁雁挑挑眉毛,暗道司燃怎么忽然變這么奇怪,都不像他了。
“你喝酒了啊?”江雁雁湊近他身邊,聞到他衣服上的酒味,眼睛四處張望,看到墻頭邊立著個拳頭大的酒壺。
“喝酒?什么是喝酒啊?”司燃雙手大開,將桌上東西圈了一大半到懷里。
江雁雁笑了,從他圈的東西里搶出一樣,看著他吹胡子瞪眼的樣子,給他倒上一杯。
“喏,這就是酒了。”
司燃眼睛霧蒙蒙的,看著眼前琉璃盞的重影,沒握住,“酒?拿不住……”
“來,給你。”江雁雁把他手張開,將琉璃盞塞到他手里,又把他手合上,“拿好了啊。”
“嗯,拿好了。”司燃雙手緊緊握著。
他舌頭舔了點,五官皺到一處,一股腦灌下去,捂著胸口咳起來。
“哈哈哈哈哈,好喝嗎?”江雁雁拍拍他的背,一臉幸災樂禍。
“不好喝……”
“可這是桂花釀哎。”
司燃眨巴眨巴眼睛,回味幾番,笑瞇了眼睛,“好喝!母親喜歡的酒,好喝……”
司燃每句話尾音都拖得長長的,整個人都軟乎乎的樣子,讓人看了就想欺負。
江雁雁戳戳他的臉,笑意盈盈,眼睛亮亮的,“司燃,你認得我嗎?”
司燃瞇起眼睛,仔細辨認著眼前重影,頭左晃右晃的。看了好半晌,他才伸出手指點著空氣,中氣十足地喊起來。
“認得!”
“哦,那我是誰啊?”
“貓貓!可以變成小姑娘的……貓貓……”
他說完,又癱到桌子上,偏著頭看江雁雁,笑得很開心。
“不是哦,”江雁雁湊近些,嗅到更濃重的桂花香氣,“我是你姐姐。”
“叫聲阿姐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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