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幻境
邵奕不敢回頭,感覺到那人已然近在眼前,眼神也只是盯著地上,呼吸粗重,卻不再掙扎。
“見過天帝。”周圍陸續(xù)傳來這聲音,邵奕的頭低得更深。
“邵奕,你師尊為這天下蒼生付出性命,我憐惜你,這些年來對你也沒有苛責(zé)。你便是這樣回報天界的?”
邵奕沒回話,緊咬著唇,抬頭與天帝對視,近乎懇求,“我只是愛上一個女子,想跟她安度余生,不過幾十年而已,于天界又有何害處?”
“當(dāng)真是個好問題。你師尊真是教出個好徒弟。”天帝氣極反笑,一字一句道:“人間有律法管束,天界自然也有規(guī)則約束。你此番私自與人間女子結(jié)親,還生下一個半人半神的孩子,按照天界法規(guī),其罪如何?”
邵奕呼吸沉沉,“凡犯天界法規(guī)第二十九條者,犯法者及其妻兒,就地,正法……”
他費勁力氣才說完,眼眶通紅,囁嚅著,鎖鏈又被他搖得嘩嘩作響,“我自請?zhí)蕹晒牵觑w魄散,永世不入輪回。只求您放過我妻兒,她們何罪之有。”
天帝居高臨下,聲音威嚴(yán),“你知法犯法,她們也是被你連累,談何無辜。”
邵奕嘴唇大張著,俊秀臉龐失去神采,只剩下滿面汗水。可他說不出什么辯解的話,只反復(fù)念著,“一切都是我的錯,她們是無辜的,殺了我吧!該死的是我,青兒還那么小,他還沒喊爹娘呢,他才八個月。你們這是殺人!”
“你們才該死!”
“天帝,我求求你,就當(dāng)看在我?guī)熥鸬拿孀由希瑢捤∷麄儼伞N仪笄竽耍 ?
“求求您了……”
空蕩大殿上沒有人回應(yīng)他,只有守著門口的小仙姑將頭伸進來看一眼,指著他笑一番,將門原樣關(guān)上了。
邵憐青眼睛一痛,抬手一抹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淚濕眼眶。他望著手上沾著的淚水,心里涼涼的。
他看著陶梨一夜白頭,看著他們共赴黃泉,看著他們相視一笑,看著方師祖救下尚且年幼的孩童,看著孩童清澈透亮的眼神望著天邊。
邵憐青知道,他在等每日黃昏時出現(xiàn)在門口的父親,可如今他什么都等不到了。
孩童伸出手在頭上亂揮,抓到了方師祖長長的白胡須,他盯著方師祖看老半天,支支吾吾道:“爹,爹爹……”
方師祖眼周一閃,砸下滴淚在白胡須上,可他立馬笑起來,揉著孩童的臉頰,“邵憐青,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你爹爹給你起了個好名字。”
眼前畫面又一閃,邵憐青驟然出現(xiàn)在那熟悉的木頭房子里,而眼前的陶梨和邵奕仿若無事般,看到他都笑起來。
“今日怎么忽然回家了?先生教的字可認(rèn)全了?”
“相公,他都是弱冠之年了,哪里還在認(rèn)字。憐青這是去見鄰村的那個姑娘,才回來呢。”
邵奕一拍腦袋,唉聲道:“瞧我這腦子,兒子長大了,我是一日日的老了。”
“反正我陪著你老,你怕什么。”陶梨笑完他,又給邵憐青倒了杯水,“你瞧著那姑娘可歡喜?若是歡喜就定下來罷,我問過那姑娘的事情,家里清白,人又乖巧,是個好孩子。”
邵憐青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反復(fù)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眼睛又熱起來。
他幾乎是沉浸式體驗了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如今只因為失而復(fù)得而開心,刻意忽略掉那些異樣感受。
“母親……父親……”邵憐青眼眶通紅,支吾半晌卻只能說出這幾個字。
陶梨笑著湊過去,輕輕摸他的頭,“傻孩子,好好的哭什么?那姑娘眼光高,沒看上你?”
“男子漢,為著這個就哭了?”邵奕笑他,卻遞過去一杯水,“省點淚吧,像我和你母親這樣般配的,你也別想了。大不了就光棍一輩子,男子漢,不可笑。”
“你亂說什么呢,”陶梨敲他的頭,又笑,“別聽他瞎說,娘給你多打聽幾家,我崽長得這么好看,按理來說應(yīng)該很多喜歡的才是。”
“是是是,多打聽。”邵奕不敢再貧,捏著她的肩膀,“你消消氣,莫氣壞身子,前些日子還咳嗽呢。”
邵憐青眼中含淚,趕忙衣角一抹,眼角又瞥到那邊堆滿了木桌的木頭玩具,面色微怔,不受控制地往那邊走。
邵奕咕噥一句,“這孩子咋了?還母親父親的,不知道的以為咱們多大家底呢。”
“孩子愛這么喊,你就隨他唄,沒看他正傷心呢。”
“嘖,不就沒被看上嘛,這也值得傷……哎,別打別打,好媳婦,我說錯話了……”
陶梨不再理他,跟上去想再哄哄邵憐青,卻見他兀自發(fā)呆,盯著那堆木頭玩具出神。
她笑道:“你這傻孩子,幼時給你做著打發(fā)時間的,你總也不肯收起來,這瞧著也不好看啊。若是哪個小姑娘來了看著這么簡陋的玩具,還以為我們家窮得叮當(dāng)響呢。”
“好看,我喜歡。”邵憐青手指一一撫過,腦海里想著哪個是他沒有在那箱子里看著的。
“這個我沒有,這個也不見了,還有這個……”他嘴里低聲念叨。
陶梨雖然疑惑他的言語,眼神卻跟著看過去,他指著的那些里有一個是木頭小車,木頭做的輪子磨損得厲害,還有缺角的,但干干凈凈地躺在那里,只有一根細(xì)長手指輕輕摩挲,看著很是眷念不舍。
“這么舊了,你要是喜歡,娘給你去街市上買個刻得好的,你娘是門外漢,手藝不好……”她還要說話,見邵憐青碰著車子的手指已然出血了,當(dāng)即驚叫一聲,“瞧瞧你,別碰了,仔細(xì)又劃傷了,娘去給你拿藥酒擦。”
邵憐青拉住她,“沒事,母親……娘,我沒事,不用費神了。”
他極其害怕這場夢時間太短,只想跟她們多待一會兒,多說說話。
沒過多久,身后傳來邵奕的話音,“你們兩怎么回事,繞著屋子走什么,怪傻的。快來吃飯了,今天我可做了紅燒排骨哦,憐青不是很喜歡吃這個嘛,正好熨帖一下你受傷的心,怎么樣?你爹還是很貼心的吧?”
陶梨拍他一把,“貧什么,快吃飯吧。”
邵憐青看他們打鬧,嘴角深深,原來他們還有這種相處模式,可他們走得太早,他來不及看到。
眼神里又染上淡淡愁緒,他強迫自己忽略這種感受,端著滿碗他們夾的菜,埋頭吃起來。
期間他們?nèi)哉f著話,閑語家常的,都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語,可兩人臉上染著的淡淡笑容,總是讓邵憐青一時看入迷,在陶梨的催促下才想起吃飯。
“就算是虛幻的也好,我再多待一天,就只是一天……”
他在無數(shù)個深夜喃喃自語,輾轉(zhuǎn)反側(cè),貪念著這閑散的美滿生活,甚至日復(fù)一日地欺騙自己,甘愿活在這種虛像里。
可不知為何,明明是神仙的他,不需食五谷雜糧,況且他每日里三頓吃著,胃里卻越發(fā)感到空洞,這空洞越來越難以忍受,像上萬只蚊蟲啃噬叮咬著,讓他輾轉(zhuǎn)難眠。
“憐青怎么了?這幾日臉色格外差些。”陶梨將新鮮的桂花插到素凈白瓶里,問一旁的邵奕。
邵奕修剪剩下的桂花枝,隨口道:“他長大了,自然有自己的煩心事,你不必如此憂心。”
“你這話說得倒是輕松,昨晚上在我耳邊念叨他沒吃那道紅燒排骨的又是誰?”
“這花好看,我剪花的手藝是真真好。”邵奕拿起一枝修剪得當(dāng)?shù)墓鸹ㄖΓ鲃菰谔绽骖^發(fā)邊比較。
“只是配我娘子還是過于遜色。”
“你就嘴貧吧。”陶梨哭笑不得,將花插進瓶子里,“等憐青回來我得給他好好看看,不能再由著他性子來了。說到底,咱們住的還是太偏避了些,憐青也快成家了,我們也不能一直待在這,即便我醫(yī)術(shù)不錯,也不是神醫(yī)在世,總是有辨不出的癥狀,到時難免慌亂。”
邵奕沉默片刻,轉(zhuǎn)眼又笑開,“娘子說得是,等憐青大婚,我們就搬新房子,你說咱們買個四進宅院還是六進宅院呢?”
“買那么大作甚!浪費銀子!”
“娘子說得對,咱們買個三進院落就夠了,到時候在院子里頭種滿桂花樹,每日都能聞到你喜歡的味道,可開心?”
陶梨只笑,端起那弄好的花瓶,湊近嗅一下桂花,被馥郁的桂花香盈了滿鼻,帶著幾分女子的羞怯,細(xì)聲道:“那自然是好的。”
邵憐青才踏進家門,就被陶梨抓到一邊,態(tài)度強硬地被迫把脈,他反抗不成,只能默默接受。
“這脈象平穩(wěn),可你臉色怎的這么差?”陶梨疑惑問道。
邵憐青眉頭舒展,暗自松口氣,“娘,你肯定是這些日子累著了,都忙了這么久了你就休息幾天又如何。”
陶梨扯著他往外走,“先別跟我打岔,我?guī)闳ユ?zhèn)上看看,孫大夫似乎回來了,他醫(yī)術(shù)比我好。”
“娘,我真的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清楚嗎?”邵憐青態(tài)度難得強硬,“這些日子你幫著爹賣那些字畫,早出晚歸的,每日能睡上兩個時辰都算不錯。我如今也能掙錢了,你不必這樣累的。”
“您啊,先去好好睡一覺,有什么事情我們明天一早說。可好?”邵憐青輕柔卻不容反抗地將她推進房間。
陶梨笑得無奈,只感覺眼皮沉沉,被推到床邊竟也順勢躺上去,只頃刻間竟睡著了。
邵憐青看了好半晌,心臟仿若被手揪住,他看著母親仍舊年輕的面容,想著她如今不過二十左右,即便是安穩(wěn)活著,這樣的年紀(jì)也不可能有這么大的一個兒子。
可他不敢深想,只想著即便是幻境,即便身體承受苦痛,他也只想陪著他們在這終老此生。
他白皙指尖撩開母親被汗浸濕的黑發(fā),胃里忽然火燒般疼起來,他一時抵抗不了,整個人越發(fā)蹲下去,沒幾刻竟暈倒在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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