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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二月十七.第二回合


扶疏站在那殿門上,臉青面黑,緊握拳頭,氣得渾身發抖。

        夜鳴珂傻了眼,面上倒還繃著那若有若無的笑顏,心頭卻已經在大叫不好。

        前頭幾天,她才花了許多口舌,把這妹妹勉強說服到,答應考慮一下。

        那賜婚已經過了朝議,擬了圣旨,只等扶疏點頭,便要派特使送往西北。

        其實,這皇家姻親,又是走朝堂決議的政治聯姻,基本上也就是皇家主事與政事堂說了算。詢問當事人的意見,也就是在決議之后的一個例行公事。

        但夜鳴珂還是鄭重其事地,把扶疏叫到春和宮來,親自問詢。

        哪知那扶疏長公主一聽,要將她嫁給秦瑯,一陣偏頭晃腦,蹙眉瞪眼的,好半響都轉不過那道彎。

        不管夜鳴珂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苦口婆心,好說歹說,反正,她就只說她喜歡晏西棠,要嫁就嫁給晏西棠。其他人,她不熟悉,不喜歡,也不愿意。

        夜鳴珂只能把心一橫,極盡所能地,描述了晏西棠有多么的壞,狡猾如狐,智多狀妖,心深似海,成日桃花不斷,還結過一次親,妻子剛過門就沒了,沒準就是個克妻命格,年齡又大,家里又窮,性子又摳,云澤那個小地方來的,聽說家里還有個性情古怪的老母,這樣的人,跟她扶疏有多不合適……

        然后,又極盡所能地,描述了秦瑯又有多么的好,世襲軍侯之家的嫡子,英武挺拔的長相,沙場領兵的才干,豪爽耿直的性情,將來是要繼承云中侯衣缽,執掌數十萬西北大軍,鎮守大興千里防線的,嫁了他,日后便是大將軍夫人,軍侯家主母,在那西北之地,也是一世尊寵榮華……

        一番對比剖析,說得她自己都覺得,這兩人,簡直是云泥之別了。

        哪知扶疏聽罷,愣愣的,想了少息,卻給了她一個白眼,再加一句搶白:

        “姐姐把秦瑯說得怎么好,為何不把自己嫁過去?”

        “我這不是不能嫁嗎?”夜鳴珂苦笑,“那秦家和西北軍也等不得……”

        繼而又把這樁姻親,能夠緩解軍備之急,起穩固軍心之效,還能為國為民的各種用意,也開誠布公地道來。

        希望扶疏能夠擔當起作為一個皇家公主的責任。

        如此,才勉強將她說服,說考慮一下,過幾日答復她。

        當時,夜鳴珂也就松了口氣。扶疏說的考慮,通常就是要答應了。因為,她若是鐵了心不愿的事情,是沒有考慮的余地的。

        今日來這生辰小宴,怕就是要來答復她。

        那手里,還拎了一根編織了玲瓏結的流蘇墜子。那是用來壓腰上佩玉所用的流蘇吊墜,前些天她的一條吊墜剛好壞掉,應是被看見了,便編織了一根來作她的生辰禮,也是挺有心的。

        哪知,卻在門上聽見皇帝如此一通口無遮攔的亂說……

        這下完了!

        夜鳴珂坐在那小案后頭,繃著沒動,心頭卻彌散開一片狼藉。

        那門上站著的少女,怒目圓睜,渾身怒氣,還在繼續升騰。

        “扶疏姐姐來得可巧,正好趕上吃飯……”小皇帝倒是沒怎么在意這兩位姐姐的劍拔弩張,自顧笑著拍手,轉頭去叫他的貼身隨侍,“一心,開飯……”

        “等一下!”扶疏邁步進來,亮聲呵住他。

        小皇帝一臉的不解,看著她一步步行過來,又是一句沖他來的喝斥:“出去!”

        扶疏發起威來,也是滿兇的。試問哪個皇家公主,不會作威作福?

        小皇帝更懵了,抬手指著自己鼻子,又轉頭去看夜鳴珂,想討個公道。

        “出去!”哪知夜鳴珂亦同樣呵了他一句。

        “這……這是我的地方,我還正過著生辰呢……”夜青嵐更是想不通了,直想跳腳。

        “出去!”

        “出去!”

        這一次,兩位姐姐,異口同聲,齊齊呵他。

        “……”小皇帝吞了吞氣,原地轉了一圈,終是負手嘆氣,認命地出殿去。

        姐姐們還當他是個小孩兒呢。只要當他是個小孩兒的時候,是不會當他是個九五至尊的皇帝的!

        然后,殿中只剩了兩位女郎,氣氛更是凝滯。

        “姐姐好虛偽!”

        那扶疏就站在畫堂中央,遠遠的,也不靠近過來,就那般圓睜怒目,看了看案上瑤琴,冷涼聲氣,有種無法遏制的憤怒。

        “扶疏……”琳瑯長公主倒還是端坐著,一聲嘆息呼喚。

        她本想說,你聽我解釋。

        可轉念一想,也懶得解釋了。

        這光景,似乎……解釋也沒有用。

        “大家都在說,秦瑯喜歡姐姐多年了,我還在納悶,姐姐為何這么好心,放著個這么好的如意郎君不要,卻讓我去嫁?”

        果然,扶疏的聲氣,越發地尖酸,憤恨。

        “敢情,是姐姐是心中另有所屬,便看不上他,是不是?你看不上的人,就讓我去嫁,那秦家想要尚公主,朝廷需要一位公主去西北,姐姐自己不愿去,便拉我來充數,是不是?還有晏西棠,才是你喜歡的,是不是?我看上你喜歡的人,你怕我跟你搶,你就使詐,將我支開,遠嫁,是不是?”

        少女疊聲地質問。

        “不是!”夜鳴珂揚聲,理直氣壯地否認。

        然后,否認完畢,便用完了底氣。在扶疏眼中,她不就是這樣一位心思惡毒的長姐嗎?誆著妹妹遠嫁西北,然后,轉過背來,她卻跟妹妹的意中人眉來眼去,甚至,照皇帝的話來說,都在談婚論嫁了……

        那張曖昧的步松月,正大刺刺地,躺在兩人眼皮底下,檀木案桌上。

        她想說,她是真的覺得扶疏若是嫁給秦瑯,是一樁不錯的姻緣,也想說,她自己跟晏西棠,沒有半毛錢關系……可是,又覺得,好矯情。

        未出口的話,都覺得矯情了,索性不說。

        故而,一臉平靜,面對那妹妹的氣勢洶洶,繃著云淡風輕。

        扶疏見狀,越發激動:“父皇不在了,母妃不在了,可我也還是個金牒冊封的公主,姐姐莫要欺人太甚!”

        那少年女郎一旦鉆進牛角尖里,就很難再出來。

        “扶疏,我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就不是!我不管你怎么想,這云中侯世子尚扶疏長公主的賜婚,改不了!”

        琳瑯長公主簡單辯駁一句,就拿出長姐的權威,掌璽的權力來,想要壓人。

        “我就算出家做尼姑,就算孤老度終身,也不會嫁給秦瑯,讓你如愿!”

        那少女也像是被逼急了,將手中那條流蘇吊墜狠狠往地上一扔,撩了句狠話,掉頭就走。

        “站住!”

        夜鳴珂一聲沉沉的呵斥,不甚嚴厲,卻還是將那埋頭沖撞的少女給呵得停住。

        卻也不轉身,拿個后背對著她。

        夜鳴珂站起身來,順手抓過案上一把白玉鑲金絲的龍頭小刀來。應是皇帝平日裁紙所用,也沒個收撿,到處亂扔。

        “扶疏,你看好了!”

        她沖著那凝神聽話的背影,說了一聲,繼而便是“錚錚”一陣琴弦亂響。

        那張價值千金的瑤琴,就給一根接一根地斷了弦。

        亦如先皇臨終前那一場斷弦起誓。

        “我就算出家做尼姑,就算孤老度終身,也不會跟晏西棠有任何的瓜葛!你只管放心!”

        夜鳴珂哐當一聲扔了刀在案,同時也扔了狠話。

        她想,扶疏之憤怒,不就是覺得,她背地里,喜歡她之喜歡,暗地里,搶奪她之所愛嗎?那么,無妨,剪斷就是。

        琴弦斷了可以再續,千金散盡還復來,而弟弟和妹妹,卻就只有這么多了。

        她不想,扶疏懷著對她的恨意,去出嫁。

        且這出嫁,又還是件板上釘釘的急事,容不得半點差錯,故而又冷言來叮囑:

        “往西北送賜婚圣旨的天使,今日下午就會出發。此事沒有回轉的余地,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你的嫁妝,儀禮,一樣都不會少你!等著今年入秋,就嫁去西北!”

        言語之中,沒有半點緩和。

        她對自己,都狠得下心,對別人,亦然。

        扶疏慢慢轉身,看著那案上,一張殘破瑤琴,有些動容的驚色,再看看她姐姐一張決絕面容,似乎不容她再有半點的猶豫。

        那少女翕了翕唇,終是什么也沒說,轉身離去了。

        一場生辰小宴,未起時分,就不歡而散。

        ∝∝∝

        夜鳴珂繞出座來,不想再去看那張斷弦的瑤琴,而是幾步走到殿室中央,撿起那條躺在地上的流蘇吊墜。

        那玲瓏結,編織得歪歪扭扭,丑得心慌的手工,一看就是出自扶疏之手。

        不覺一個鼻子發酸,索性蹲在那處,抬臂擱膝,埋頭在臂彎,哭了起來。

        小皇帝進來,看見這光景,趕緊像個小大人一般,來安慰她:

        “姐姐,你莫哭嘛……”

        “嗚……”不勸還好,一勸,竟讓她哭出了聲。

        “是我不好,是我嘴糟,是我亂說,我去跟扶疏姐姐解釋清楚……”

        他剛才被趕出殿去,可那八卦好奇的年紀,豈有不偷聽的?這兩位姐姐是個什么過結,他也給聽得個清楚。

        “不用再解釋!已經很清楚了。”夜鳴珂埋著頭,答他。

        “姐姐,今日過生辰呢,不哭嘛……”那小少年像是想來替她擦淚,可又無從下手。

        “嗚……”越說越哭。生辰日過成這樣,更是想哭。

        “不哭不哭,今年春狩,我也不去獵熊了,免得姐姐擔心,也免得姐姐為難……”小皇帝只得來拍她的肩頭,想著怎么替姐姐省心。

        夜鳴珂卻突然抬臉,說到:“春狩獵熊,你想去,就去吧。這個月,再好生練一練臂力……,還有箭法,到時候,別讓熊給笑話了!”

        “……”小皇帝聽得一臉的意外。

        “今天是生辰,青嵐又長了一歲,已經是個小男子漢了。你先前說的那些,想去獵熊的理由,姐姐覺得都很好,今后,也像這樣,你想做什么,事先只要是充分思量清楚了,覺得是對的,就只管去做,不用再優柔寡斷,瞻前顧后……”

        一副開明懂理的長姐模樣,又還有些抽泣的尾音。

        “那……姐姐,不哭了嘛……”

        “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就好……”

        她也知道,不可在弟弟面前,過分地失態,可也不知,為何突然就這般好哭。

        大約是因為,那案上斷弦之琴。

        那張步松月,她是真的好喜歡。

        那人彎彎繞繞遞過來的情,她其實也覺得,心頭有些微微醺的暖。

        此時此刻,想著那斷弦的慘狀,都不敢抬頭去看。

        她心頭,好痛。

        倒不是心疼那千金之物,而是突然覺得,自己剛才說出的那句狠話——就算出家做尼姑,就算孤老度終身,也不會跟晏西棠有任何的瓜葛!

        就是這句試圖消解扶疏心結的話,讓她覺得,心中無盡的惆悵。

        難得有一次,那人正兒八經地遞上來的一份情意,就給她這樣,幾刀胡亂割斷。

        她真的是矯作,既不惜物,也不惜情。

        他若是知道了,還不知,要怎樣責怪她!

        “你這裁紙刀,怎的這么鋒利?”

        女郎突然站起身來,無處責怪了,只得去怪小皇帝案上那把裁紙刀。

        按理,裁紙所用刀具,講究鈍刃,方能將紙裁得平整。哪會這么鋒利,連絲弦都一割就斷。

        “那是晏師傅送給我的!也是今年的生辰禮哦,這可是他五歲開蒙時就開始用的,都用了二十年,這上面可全是才氣,可助我文思泉涌,再也不愁寫不出功課……姐姐也不想想,人家大才子,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用過的墨都能染黑湖,裁過的紙可堆成山,這裁紙的刀,能不磨得鋒利嗎?”

        小皇帝亦跟著起身,拾過案上那把龍頭小刀,回鞘,揣寶貝一般,往懷里揣好。

        就像生怕他姐姐來搶一般。

        哪知那姐姐,凝神看了看他手中白玉鑲金的精致小刀,竟還真的動了要來搶的念頭!

        “青嵐,要不,咱們交換一下這生辰禮吧!”

        琳瑯長公主心頭,突然冒出一個怪誕而絕妙的主意。

        一來,把那張斷弦的破琴交換出去,換一件完好的禮物在手。

        她心頭,要好受些。

        二來,把那張貴重棘手的琴交換出去,換一柄小小的裁紙刀來接受。

        晏西棠送琴的曖昧意思,她就可以巧妙地回避掉。

        要不然,按照她對扶疏的賭咒發誓,她要撇清跟晏西棠的關系,就還得拿著這一張斷弦的瑤琴,去退還人家。

        那多寒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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