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師父讓你這么做的，對嗎？”

        白錯囁嚅著，拒絕回答。

        古法沒等到回答，也不惱，繼續問道：“他讓你這么做，是為了試藥，對嗎？”

        古法突然瞪大了那雙漂亮的葡萄眼，呆坐原地。

        古法雖然看不到白錯的反應，但敏感的捕捉到了那人因驟然緊張，靈力場氣息發生的變化。

        看來《尚都札注》又多了一篇撰述。

        “看來我猜的不錯。堂堂應虛宮一宮之主，竟然借他人之手，行如此悖逆之事。他以為，只要不是他親自做的，哪怕毒死了幾個生靈，他自己始終也干干凈凈的嗎？”

        “不……不是這樣的……是我自己想這么做的……不關師父的事，師父他是好人，他心懷悲憫，布經傳道，濟世救人，是個很好很好的人，連對小動物也都是愛護有加的……”

        “小孩子才用好人、壞人來區分一個人！”古法不屑的打斷他：“千年的狐貍，萬年的妖，越是古老的東西，越是有無上的價值。他用上古秘法煉制丹藥，卻對這丹藥的藥性不甚明晰，卻又斷斷不能拿人來試藥，所以，只能拿你飼養的小動物作試驗，成則幸，不成——則是命！我說的對嗎？”

        白錯頹廢的抱起自己的雙腿，埋首不語。

        他腦海中不斷的浮現過往，因服藥而死的那些可憐的小動物的尸體。

        有的死在了他的懷中，有的流下了血淚，有的不死不活，有的死狀凄厲……

        還有僥幸活下來的，有的要靠藥丸支撐茍延殘喘的生命，有的行跡詭異狀如神經分裂，還有記仇的會報復人類……

        “大道至上，為長遠計，有些犧牲是在所難免的。即使是天上的戰神，眾天兵天將，也無不是踩著尸身血海成就武神至尊的……眾生皆有命數，這就是它們的命！錯兒，為師是不會害你的，一定要相信師父，跟著為師，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其實，白錯幫趙天師煉丹以動物試藥一事，他們昨晚從幻羽無相鏡中已窺見部分無聲的畫片，但以無相鏡窺覷過往這件事情不方便對白錯講，他方才借猜測道出實情，順便試探一下這小子的品性，以便更好地了解，方便加深控制。

        方才一路走來，傳音符那一端東方榮爵亦聽得分明，此時，他們一行三人剛好已來到瑞青山應虛宮。

        “抱歉各位，今日宮觀里有要緊之事要處理，要暫時閉觀一段時日，不方便接待香客，各位先請回吧，照顧不周，望請見諒……”

        山門外緊閉的宮門，守門的道士們邊恭謹地解釋，邊忙著疏散時不時到訪的客人。

        聽得丁丁當當金鈴聲隨風而響，東方榮爵，少室嬋，聶無鏡看了看宮院上方金光符罩閃現，應虛宮防護法陣已然開啟。

        三人走上前來，一守門道童正欲上前阻止，聶無鏡一雙重瞳黑金星芒乍現，時空在那一息間靜止。

        他們徑自打開宮門走了進去，隨著大門關閉的瞬間，一切又恢復了原樣，無人察覺方才時間凝滯時發生過的事情。

        一路走來，應虛宮眾弟子各個手執法劍，懷揣符紙，腰間掛著盛裝著慢慢朱砂或驅邪香藥的錦囊，有人隨著三人想后殿緩步前移，有人則候在陣旗旁，傳音符掛在胸前，隨時等候差遣。

        靈蘊寶殿內，兩側諸星神像前也早有教派弟子等候在位，大殿中央，元始天尊金身神像下蓮花蒲團上，趙天師、張真人、李真人正手執拂塵靜靜打坐。

        “道教正統，百年圣地，聞名天下的瑞青山應虛宮，就是如此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的嗎？”

        東方榮爵踱步而入，傳聲入殿。

        趙天師聞言起身，攜一眾弟子恭敬地施了一禮：“有客登門，應虛宮上下自是要以禮相待的，只是近日觀中突發情況，事情尚未解決，為免意外發生，故關閉宮門，不便待客，不知三位貴客擅自闖宮而入，意欲何為？”

        “哦，什么樣的突發情況，竟然讓貴觀能如此戒備，令旗法陣、符令法劍這家看家本領全都招呼了上來，看這陣勢，是把我們當成了什么妖魔鬼怪，意欲誅殺不成？”少室嬋語氣不善道。

        趙天師感應到三人渾厚的靈場，俱是法力高強之人，不好打發的，想了想道：“我門中一弟子于昨日無故失蹤，久尋未歸，不知生死，全觀上下正全力尋找我那愛徒，我宮中正忙于調查此事，無暇他顧。”

        “這個小道士這么緊要嗎？值得你們擺出這么大的陣仗？你門中又不是沒有丟失過門人，怎么不見其他人走失的時候有如此待遇？”少室嬋不解地問道。

        “這位貴客此言差矣，我門中弟子任何一個人發生意外或走失，我宮觀對他都是萬分上心和緊要的，若是被人欺負了去，我們也是會一定要討個公道的。只是因我這弟子一向老實本分，心地純善，從不與人結仇，這次跟隨我外出做法事，就在我身周百米內被人悄無聲息擄了去，賊人當真猖狂，不查出來人到底為何無緣無故擄走我教派弟子，怎能叫人安心吶！”

        張真人擼著他的雪白長須，憂心道。

        “哦，賊人猖不猖狂我不知道，但沒有打招呼就把人綁走，卻是有緣有故的！”少室嬋笑了笑，卻并未感到抱歉：“我們在替圣人辦一件極為隱秘的事情的過程中，順便查出了一件陳年舊事。只因此事年豐日久，過于機密且干系重大，不便相告，特此前來一會，向貴教告知此事。白錯現下正在我司受庇護，有人照看，安全的很，各位道友大可放心了。”

        “果然是你們……你們抓一丹房煉藥師作何？有事想問，大可直接上門詳細問個明白，做這一出擾的我宮觀人心惶惶，今日又大搖大擺地闖宮，當真是覺得我們這里是好欺辱的嗎？”

        一旁未發一語的李真人不說話是不說，說出口的話當真毫不客氣，想來平日里是位極其嚴厲的師父。

        趙天師拉了拉他，稍加安撫后，緩緩道：“三位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妨直言，不過我那徒弟自小在我身邊受教，他的秉性我一清二楚，不是會犯事的人……若是當真犯了什么錯，也是我這當師父的沒有教好，還請三位放了我那徒兒，有什么過錯，皆由貧道來承擔！”

        “天師……”張真人正欲說話，殿內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張師父，李師父，趙師父，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很安全，他們并沒有把我怎樣，就是問了一些問題……那個……他們不肯送我回宮觀里，師父我想回去……您問問他們怎么樣才能放我回去？師父……”

        “錯兒，錯兒是你嗎？你在哪里？”

        “張師父，是我！我在傳音符這頭……我不知道他們要帶我去哪里？……師父救我……”

        “錯兒……”

        少室嬋舉起傳音符：“小道士，不妨跟你的三位師父說說，我們都問了你些什么問題？”

        “……”那端陷入了沉默。

        “錯兒？……你還在嗎？”

        “張師父，我在……我，趙師父，對不起……我們的秘密守不住了……秘密不是我講的，我根本什么都沒有說，我就睡了一夜，他們問了幾個問題，問著問著他們自己就猜到了……他們，他們緝辛司知道的太多了……”

        “緝辛司？……原來如此……”

        心下了然，趙天師喃喃道：“早就聽聞世外有基辛鎮，世內有緝辛司。緝辛客游四海八荒，助萬千善人達成其愿，緝世間秘聞秘辛，編撰成史成。他們隱秘的游走人世間數百年，編輯著這世間萬物的秘密，外人卻無從知道他們的秘密。緝辛司輯錄天下所有秘密，無所不知，無所不至。當真了得……”

        “師父，徒兒……”

        “罷了，無須多言，既然你們已經知曉此事，今日來我應虛宮，是來替那些無辜枉死的動物討要說法的嘛？”

        “天師，比起人命，死的不過就是一些小畜生，它們即使不死于我宮觀煉制的奇藥，也會在外頭凍死餓死或者被打死，以動物試藥這我們當初都商量好的，自我教派開宮至今，也不是沒有這么做過，這早都默許是不成文的規定了……”李真人急道。

        “是啊，雖說眾生平等，但老實說這命也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們也不是沒有讓人嘗試過，但眼睜睜看著本來有希望可以活下去的弟子因嘗試秘法煉制的神藥受不住藥效而功虧一簣，或散盡半生修為，或半生癱瘓，甚至命喪黃泉……人命寶貴，容不得疏忽啊……”張真人幫忙解釋著。

        “各位道長不必忙于解釋什么，我緝辛客身是世外客，行的是緝辛司的法度，不替朝廷執法，也不究天道之法，不做局，不入局，不破局。自然這世間萬物自有定法，一切因果循環、天理報應自有其定數，我們只是秘密的記錄人，不是參與人，也不是執刑人。我們此番前來不是來問責的，只是想問幾個問題，還請各位道友能幫忙解答，今日之事，也必不會傳揚出去……”

        聞言，趙、張、李三人松了口氣。

        “您請問吧，我等必如實相告。”

        “阿乖和小一所服食的丹藥的丹方，可否明確告知？”少室嬋問道。

        張真人想了想：“大多都是一些活血化淤、通絡鎮痛、提氣固元的草藥配方，丁伍、三七、桂枝、荊芥、舌草……”

        “聽好問題……”東方榮爵不耐煩的打斷：“她問的是，你們喂給那兩只凝結出元丹的貓精的仙丹，的，丹，方！”

        “這——”張真人愣住了。

        李真人不解道：“什么貓精？這世上哪里來的貓精？不可能的……我們自己煉制的丹藥，吃上百年都未必能結丹，更何況是貓呢？那些給動物們吃的，最多不就是尋常……”

        東方榮爵自始至終一直盯著趙天師，幻相鏡的畫片里，給阿乖、小一煉藥的配方是趙天師親自與白錯一同調配的，其中有一味草藥通身朱紅如血，顆粒狀凹痕遍布豌豆大小的菩提子。白錯狀似問過那是什么，趙天師回答是——

        趙天師接過東方榮爵擲給他的草藥。

        “那配方里是不是有這一味藥？這是什么藥？”

        趙天師斟酌了一會兒：“是有這么一味藥，這是朱厭果，《百草經解》里有對此藥的記載，此草藥是只生長于西南深山古老的朱厭樹的種子，其性寒，味甘苦，主生肌續筋，散瘀解毒……”

        “從何得來？”

        “是從一個采藥賣藥為生的山人那里買來的。貧道當時云游至蜀涼城驅鬼做法，路上遇一山人賣此稀有的草藥，就買了兩顆……”

        “那山人現下何處？”

        “這，貧道只是偶遇，怎么會知道那山人現下在哪里？”

        東方榮爵知道從趙天師這里是問不出什么了，他倏然出手捏住了趙天師命脈，沉聲喚道：“無鏡——”

        聶無鏡啟動幻羽無相鏡的同時，少室嬋也發動了歸虛結界，將四人與外界分隔開來。

        趙天師一直也在密切關注著幾人，見東方榮爵突然動手，他反應極快地閃躲，但猶不及東方榮爵快準，兩招便被制住了脈搏，一道渾厚綿長的真氣注入他體內，他提氣抵抗，竟未能撼動分毫，壓制性地內力游走周身幾大命門，越抵抗反倒令他周身冷汗直冒。

        “天師……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結界外眾人看不見歸虛境里發生的事情，張真人、李真人見狀不好，忙出手破陣。

        應虛宮其他弟子紛紛拔劍上前，見兩位師父破陣無門，知自己功力不夠，幫不上什么忙，只緊緊繞著結界，等機會破陣。

        無相鏡里畫面飛速流轉，并沒有什么所謂的山人賣朱厭果予趙天師。

        只有，一個頭戴紗笠，身形高挑的男子，將血菩提交與趙天師，命他煉制成丹藥給動物服食。

        而那人，被喚作：“葉宗主——”

        “重魘宗，葉宗主……”

        東方榮爵握緊了拳頭，目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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