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本想若涿郡的安生日子過不了幾天,能拿個殺人犯回去也不算收獲全無,此番卻是,人未逮住,事件也不明了,還炸出個更大的,使此事越發撲朔迷離。
回房看傷,忍痛摳出的棗核處留下小小一個血洞,鮮紅汩汩往外流,看得人糟心。撕一片衣襟涂上傷藥,江可芙在肩處緩緩纏了一圈。
那棗核就擺在桌上,看過去想起就是這東西嵌進皮肉仍覺難以置信。更難以置信的是,用這樣一個武器的是個女子。
當日感業庵遇刺踢刀殺人時,江可芙已知李辭身手高她甚多,可那女子一招,也不知用了幾成力,回程時她竟察覺李辭也受了些內傷。不自覺的會去捂心口。
想到這里,不由闔了闔眼。
此人若有殺心,他們今夜,都交代在那里了。
“咚咚”兩聲,隔壁敲墻,知曉是李辭示意她早點歇息,江可芙回神,走過去也敲了兩下。敲完又覺奇怪,不自覺笑了兩聲。
她能察覺他們之間的變化,從那夜說了許多之后。雖不能確定李辭的感覺,也不能去評定好與不好,但若只是作為可以并肩完成什么的人來講,這種心情與感受,好像就舒服多了。
看來該與李辭說,多帶人打打群架,可以調和人際關系,回去可以和常遷試試。說不定比兩次彎弓,摔兩回跤,那糟老頭子就發現自己以前簡直罪大惡極天理難容,竟然為難昱王這么上道的小兄弟...
胡思亂想著,吹滅燈躺在床上,江可芙腦子里是一片奇異祥和的詭異景象。
次日。天蒙蒙亮。
昨夜一場驚喜轉驚恐,最后歸于迷惑,兩人醒得都早。整理行裝馬也喂飽,迎著晨曦,麻利的出城了。
一路南下,今日腳程快該就能出冀州。
官道上,江可芙啃著出城時買的油酥燒餅起勁,不時看看路上來往商旅,算算日子,灌一口水袋里的水:
“我怎么覺的咱們這路程,下葬都趕不上了?”
“本也沒限時日,能趕回去上柱香就好。總也不違孝道。”
江可芙嘆口氣。
“說句大不敬吧。未曾謀面,之前我都不知慈寧宮有人住,不曾相見不相聞,又談什么孝與不孝呢?做樣子的事。不過完了,于太后于大家,倒都算徹底解脫了。”
李辭不語,半晌,緩緩道:
“也沒什么大不敬。我信父皇的悲痛,但我們這些小輩,未得皇祖母一日親近,聽聞人去,竟覺的,是舒了一口氣。斯人已逝,誰都不必再別扭了。雖難免冷心冷情了些,但確實就是如此。”
江可芙點了點頭。
“沒有過深情厚誼,自不覺悲什么。便如我娘。我知曉她名姓,了解她為人,聽聞過她喜惡,她若在世上,也必將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可她早早走了,我沒體會她能給我的千般好,便想懷念,都尋不到點滴事跡來悲痛一場。”
少女像是開解,輕描淡寫的幾句,李辭想起她身世,目光卻莫名憐惜起來。
也虧林將軍與江夫人兄妹情深,林夫人也是大度溫和的女子,江可芙自小無雙親在側也不曾少該得的親情。甚至他們給江可芙的愛,或許比許多人家給自家孩子的都更恰到好處。
“林將軍和林夫人。都是很好的人。”
“自然。他們于我,和我爹一樣,都是我最敬重最珍視之人。”
夜色深深,無風無月。深邃夜幕邊際幾點黯淡星光,似吞未吞,偶爾一兩聲夜貓子啼叫,更添幽寂森寒。
緊趕慢趕出了冀州,卻被天色截在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夏日倒是不用怕冷的,二人便尋了個荒廟做歇腳處。
都不是多嬌氣的人,外衫席地做褥,升簇火簡單熱了熱干糧。而后躺在地上望著寺廟大殿的破敗頂子聊上幾句,一日風塵倦怠,使人漸漸入夢。
變故后半夜而起。
江可芙累極了睡得沉。夢里清明歲月一片靜好,忽然一道銀光將所有狠狠劃開,所有風物登時濺上一片艷艷血紅,甚至污了她一角裙擺。
正驚恐慌張不知所措,向后退了一步,左肩驀的一沉,一陣更重的血腥氣逼近,轉頭,憑空一只沾滿鮮血的,仿佛在水中泡了多時已死白浮腫的人手。
她心頭狠狠一揪,隨即一陣地轉天旋。
“可芙,可芙醒醒。”
一睜眼,是李辭急切的臉,不知何時他已穿戴好半蹲在她身側,一手握著出關前臨時置備的長劍,一只手,就搭在她肩上,見她醒了,李辭神色微緩。
“你”
江可芙不明白大半夜的做什么,張口就要嗆人了,一字出口耳朵突然敏銳捕捉到一絲異動,不待李辭伸手欲捂她的嘴,立即噤聲,一手極快的摸索起短刀,麻利披上了衣物。
“怎么回事?”
門外輕微窸窣,頂上也捕捉一聲輕響,與李辭握著兵刃矮身于佛前供桌后,江可芙按了按肩傷,疼痛讓人更加清明幾分。
“睡得太死了,我也剛察覺。過路歇腳的不用在附近徘徊這么久,應該是沖咱們來的,我就覺得出了魏郡好像有人跟著,原來不是錯覺。”
外面乍聽悄寂,細微聲響仍只勉強可辯一兩聲,江可芙蹙眉想不出名堂,向李辭處靠近了些。
“會不會,是昨夜那些”
“若是他們該早動手了,不會等。這么隱蔽像是雇來的殺手,不沖你就是我。你得罪什么人了?”
江可芙怔了怔,雖說刺殺于皇家也不是不可說,親身都經歷過一次的,但李辭的淡定,倒有些出乎她意料了。搖搖頭,馬上又想起一人報了句“常遷”,李辭反有心思笑起來。
“若是他就說不準了,說沖你也行,對我也行,一起殺了他也不虧。”
“你怎么”還有心思笑。
后半句未出口,李辭似已看破她心思。
“邯鄲為什么兇險?又不只趕路查案。”
不解,江可芙看去,莫非邯鄲路上他也遇刺了?不及問一句,“砰”一聲巨響殿內炸開,“嘩啦”一下頭頂也突然碎開一大片瓦,瓦礫殘片和著碎土落下,寒光緊隨而至。
躲閃不及,江可芙后頸一緊,一股大力猛將她甩出幾尺外,“當”一聲堅硬鐵器相撞,甚至迸出一兩星火花。是李辭把她扔開躲避刀刃。
“拿好刀!”
李辭喊了一句,長劍斬過對手,血腥之氣漫開。江可芙懵懂思緒瞬間歸去敏銳那處,一個鷂子翻身上了供桌躲開暗器,回身短刀揮去砍攻來人肩頭。
荒郊野地孤廟夜深,兵兵乓乓之聲是在寂靜之地傳去很遠的膽寒。究竟為何終歸只是猜測,何人與他們尋仇,無從知曉。這些鬼祟在暗處的人不說話,仿佛夜里就該存在于漆黑中的鬼怪,只等時機麻利狠辣的將人拖去深淵。
“他們人怎么越打越多!”
鯉魚打挺避刀,霧里看花橫斬,刀鋒已染點點鮮紅,漆黑中看不見卻知曉它嘗了血。捂住未愈肩頭,微喘著踢翻供桌一腳揣進三兩人堆,身后“叮”一聲何物打落,回首寒光映一瞬自己眸子,是李辭揮劍替她擋下一枚暗器。
“謝了!”
李辭瞥她一眼,回刃又接一斬。厝步擦過她身側之際,江可芙耳畔一聲“跑”。
心頭一凜,避開接踵而來利刃抬頭望去,李辭與五六人纏斗就給她個模糊影子,沒撤的打算,看來是要她先走他斷后了。
談不上生死攸關,且她肩傷二人都能察覺收手束腳礙事了,繼續下去也沒好處還要拖著李辭,先撤確是萬全之策。她輕功也算可以,不難脫身。
抬頭看一眼適才一群人從天而降毀出的窟窿,又深深望一眼不遠處以一敵六還算游刃有余的李辭,默聲道句“不道義了對不住”,縱身一踏觀音坐底蓮花,幾步再上如來,一躍而上直過穹頂抬眼見夜幕,見勢追來的兩人也被她一腳踹下的瓦片砸下去。
下面還有人要追,江可芙知曉不敵需快些撤,當然若能引開些人減輕李辭負累自然也是好的。氣沉丹田,大喊一聲“不追的都是孫子”,借風一躍而下,卻被身后追來人丟出的石子砸中小腿,落地一個趔趄。
“行行行,追不上來陰的是不是?我還就定要跑了,有本事你們追我到天亮。今兒不是我累吐血,就是你們追斷氣。大半夜的擾人清夢,咱們就看誰熬死誰!一群狗東西!”
抬手招呼回半塊兒磚頭,江可芙暗暗提氣,言語卻似氣急了口不擇言的罵人。這般跑了她還是心里有愧,且罵幾句引這幾人不愿放過自己,追著她一起跑,也算最后幫李辭一把。
眼看身后幾人遂了意提刀趕上來,江可芙微微一挑眉,扭身就跑。
才一動小腿果然已隱隱酸麻,看來那小石子扔得絕非隨意無章法。短刀一轉刀柄在小腿某個穴位狠狠一戳一拍,許不管用,但瞬間疼痛小腿異樣立時不覺。微微撇頭確認身后幾人與自己大致距離,江可芙再提氣,步子快了些。
“我是真盡力了。李辭,你可要,爭氣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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