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回到家，陳鳳怡并沒有和爸媽說清楚，她什么也沒有說，就和以往一樣跑前跑后幫忙做家務，做當地特色的年糕，唯一不同的是，她說話非常少了。整天圍著圍巾，也不知她是否有在笑，把半個臉都遮住，只有吃飯的時候才露出整個臉。

過往去的年夜飯，陳鳳怡還是很活潑的，爸媽并不會在這天露出半點不開心，也不會裝著不喜歡她。但這一年，她強顏歡笑。家人都知道是為什么，陳如海已經和父母說了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也沒有捅破這一層紙。大家都裝著還是過去的一家人。

陳如海的話倒是多了起來，他一說話，陳鳳怡就發呆地看著他。好像著魔了一樣。看到她這樣子，父親甚至說起了趙文敬在校如何如何的，并說他現在不反對他們交往。陳鳳怡只苦笑地說已經分手了，不提他了。他只是一個過客，說得不好聽的是她的棋子。是要分擔她注意力的棋子。

這個年夜飯吃得異常壓抑。不過陳鳳怡不管了，要怎么過活就怎么過活吧，她準備像那微風一樣，要怎么吹就怎么隨風去。

陳鳳怡知道陳如海在裝糊涂，她也不說出來。她并不愿意讓他心里難受，很多不愿意的事情最后都是要回到她身上的。

她心里自然有不甘。不甘又怎么樣？她無從改變。

此后陳如海對她的關心不再過多的用實際行動，而是談話，問候。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她便知道他已經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保持著物理距離，也保持了心靈上的距離。他不再陪她度過難過的日子，她也沒有再訴說自己有什么難過的事情。說的話都流于表面，開始說起怎么還找個大嫂。因為她在意的只有這一件事了。他一直沒有，這話題便一直可以持續談下去，而她也便可以一直等待下去。在這期間，她也會追求一些不可得的，比如柳明，比如昭陽。可得到的時候，她不要，不可得到的時候，她認為如果有奇跡，可以讓她得到，那么，等待將可以放下。然而，得不到的終是得不到。這世上的奇跡并不多。因為不可得，所以她才能坦然地獨自等待。而這個等待，她明白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的愛情甚至連曇花一現也說不上。

陳如海不可能永遠一直單身，湘羽潔來了。這個非常的女人一早已經把他的心牽住了。陳鳳怡知道，她的等待要結束了。雖然萬般不愿意。她若再這樣，陳如海必會很痛心。

但是陳鳳怡想知道自己在陳如海心中到底有幾分重要。所以她要問那個問題，來廣州的側重點到底是誰？是親情？還是愛情？又或者是友情？

對這個問題，陳如海不想回答。但陳鳳怡拉著他，想知道答案，并說：“這個回答并不難。若是問我，我很快便能回答。”

陳如海無奈說：“沒有側重那一方面。我并沒有想那么多。”

陳鳳怡說：“三選一的選擇題，就算選了任何一個答案，我又能把你怎么樣呢？何況你又不會損失什么的。”

陳如海把手抽出來，再度坐下來。慢慢地說：“我以為十幾年過去，你會有所改變。”

陳鳳怡說：“我要改變什么？我能改變什么？”

陳如海苦笑了一下。

陳鳳怡說：“你要我改，也行。但是你得認真回答我剛才的問題。這個問題很普通，不是嗎？你隨口一說，我又哪里知道你是不是認真的？我不過想你說出來而已。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到答案，無論這個答案是否是確切的。”

陳如海說：“你這樣生活，會很辛苦的。”

陳鳳怡說：“有句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我想成為人上人，這樣行嗎？”陳如海摸了一下頭，然后放下手，依著椅背，慢慢說：“因為你，我才來廣州的。”

陳鳳怡的臉，綻開笑容，然后慢慢笑出聲，笑了幾秒，她才說：“無論真假，你這樣回答，我很高興。”

陳如海說：“真的。”

陳鳳怡說：“為什么呢？莫非你也愛我？”

陳如海說：“我當然愛你，你是我妹妹，我豈有不愛之理？”

陳鳳怡說：“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種愛。”

陳如海說：“你說你的愛，我說我的愛。我說了會照顧你，就是來照顧你的。雖然不是你認為的那種照顧。你可知道，幾個月前，你大病一場嚇壞我們了。爸媽很后悔冷落你。我，我也很后悔沒有足夠關心你。以后你有什么難過的事，一定要告訴我。我們是一家人，應該同舟共濟。答應我，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許一個人承擔。你是有家人，而且，我就在你身邊。”

陳鳳怡說：“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我的思想很壞。我······你就不怕我和湘羽潔說我并非你親生的妹妹？而且我還喜歡你？”

陳如海盯著她雙眼說：“你會說嗎？”陳鳳怡低下頭，說：“我不會。”

陳如海說：“也許我會對她說呢？秘密無法永遠守護。”

陳鳳怡說：“你說得對。”

陳如海說：“那好了。可以休息了吧。”

陳鳳怡說：“如果我沒有給你們家收養，你會喜歡我嗎？”

陳如海說：“你所說的‘如果’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所以這個假設，不必去糾纏。因為有這個‘如果’便有我們一輩子也不會認識的可能呢。”

陳鳳怡笑著說：“你說得對。”

陳如海說：“好啦。去睡吧。”

陳鳳怡說：“我還問你一個問題。”

陳如海說：“怎么這么多問題？你問。”

陳鳳怡說：“很簡單的。我就想知道你覺得我漂亮不？”

陳如海說：“這是什么問題？要我回答你很丑，才罷休？”

陳鳳怡說：“我經常撒嬌問你，我漂亮不，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

陳如海說：“知道這個答案后，你又會怎么樣？”陳鳳怡說：“我不過是想得到你的承認而已，會怎么樣呢？我又能怎么樣？”

陳如海說：“老實說，你是很美的。”

陳鳳怡說：“那你為什么不動心？”

陳如海說：“你看，又來了其它問題了。所有的問題都是不簡單的后續。”

陳鳳怡說：“回答嘛，為什么不動心呢？”

陳如海說：“你不是外人，我動心干什么啊？”

陳鳳怡說：“我今晚穿的不夠······讓人動心嗎？”

陳如海苦笑地說：“小時候，我還幫你洗過澡。”

陳鳳怡說：“我怎么沒有印象？”

陳如海說：“三歲之前的事情，你自然沒有印象。那時你真可愛，又漂亮。就是多病，很惹人憐愛。誰都喜歡你。”

陳鳳怡幽幽地說：“長大了，誰也不喜歡我了。”

陳如海說：“胡說八道。我們都喜歡你。我看林詩華也喜歡你。”

陳鳳怡說：“你扯到哪里了。華姐是開玩笑的。別扯別人。你妹妹心理這么復雜，你怕不怕？”

陳如海說：“你不要固執就不可怕了。你固執起來，可令人怕了。誰能對自己這么狠的？一個女孩子，連吃飯錢都沒有了，卻一句也沒有對家人說起。我想不出你是怎么度過的。我應該多一份心眼，認真聽陳冰冰說，也許你都不會那樣子度過那些歲月。”

陳鳳怡說：“既然你提到陳冰冰，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陳如海卻又苦笑起來，說：“怎么又有秘密。我不聽了。我只要你不要封閉自己就行了。”

陳鳳怡說：“陳冰冰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不過，她不敢流露出半個字。”

陳如海笑著說：“我有這么大的魅力？”

陳鳳怡說：“這么多人喜歡你？你開心嗎？”

陳如海說：“不談了，睡覺了。”

陳鳳怡說：“你不開心？”

陳如海說：“好吧，我很開心。對了，你投資的時候，有沒有和你同學留下合同，或者其它協議書？又或者轉賬記錄？”

陳鳳怡嘆了一口氣，說：“這件事你們也知道了。”

陳如海說：“你就告訴我有沒有吧？”

陳鳳怡說：“有，我還把那份協議書用塑料紙壓塑了，目的是要提醒自己不可以貪。”

陳如海一笑，說：“把它給我。”

陳鳳怡說：“你拿它來干什么？”

陳如海說：“幫你追回那一筆錢。”

陳鳳怡說：“這個，能追回。”

陳如海說：“這就看宋萬里的手段了。是他叫我問你的。”

陳鳳怡說：“他自己為什么不問我？”陳如海說：“他不能告訴你是他找了偵探去尋你的過去。一般人都會反感的。”

陳鳳怡說：“其實我希望你去了解我過去的那一段時間是怎么生活的。我其實是要你難過。你只要難過了，就會記掛著我。”

陳如海說：“無論你怎么樣我都記掛你的啊。你應該一早告訴我。”

陳鳳怡說：“誰叫你只會打電話給我？路過東莞也不來看我一眼。我可是太傷心了。”

陳如海說：“以后不會了。真的很晚了，先休息吧。明天把那協議書給我便行了。”協議書、轉賬紀錄這二者，陳鳳怡都保存得很好，因為這幾乎是她所有財產。她本幻想這一筆錢可以像其它投資人一樣，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然后告別工作，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的，比如旅行。她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已經不在人世間，也便打消了去追尋。至于生父，在茫茫人海中，可能比大海撈針還難。所以她也不準備去尋找。

陳鳳怡想去旅行，想化解自己心中的郁結，化解自己的愛意，又或者旅行讓她和陳家距離拉大，直至變成陌生人，這樣她可以大方地走到陳如海面前，而不會有那些倫理上的亂。

陳鳳怡曾想把自己的姓改了，用親生父親的或者母親的，卻鼓不起勇氣去改。養父母對她寵愛有加，她竟然想拋棄這個家，想用另一個方式進入這個家。但是這個方式成功的機率會很低。陳如海根本沒有一絲那樣的心思，她孤掌難鳴的，自然是不可能用另一個方式進入這個家的。所以，她無法脫離，只能繼續著這個身份生活下去。

去年昭陽三番四次邀她去旅行的時候，她是很心動的，可惜人不對，昭陽不是陳如海。她提不起興趣。她有時也會想，在心內斗爭著，是不是應該拋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了，最終還是沒有拋棄，反而用了柳明這個人來化解為何對昭陽不感興趣。她拼命找著借口，雖然她不必如此。卻也是因為陳冰冰一直知道，所以她辛苦了經營著這一段游戲。

“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我利用了昭陽和柳明來掩飾對你的愛意。”陳鳳怡繼續說。

陳如海又苦笑起來，說：“不要再提這個字了吧。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陳風怡說：“你不應該叫我加入宋萬里的公司。你這是逼我向你說這些話的。這樣變成了，工作在一起，生活又在一起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心里想什么。我是既開心，又是怕自己的露出了馬腳，到時候他們會以什么目光看待你和我呢？所以，我決定要找時間和你說出我的心里話。但一直沒有機會。你總是早出晚歸的。記得在白水寨那天，羽潔甚至說她和你倒像是兄妹，而我和你卻像情侶了。我聽到這話，心驚膽戰的。怕羽潔誤會你了。”

陳如海打著哈欠，無奈地繼續聽著。

陳鳳怡繼續說：“我知道你很困，但我還是一鼓作氣說完的。否則以后沒有機會了。我要告訴你，除非你結婚了，否則我絕不會找另一半。”

陳如海一怔，說：“這是何苦？”陳鳳怡說：“你不年輕了。如果你不想做和尚，不想做所謂的瀟灑的單身貴族，對不起，你不是貴族，所以，你最好別單身。那么你最好成家立室。還是那句話，你不是很年輕了。”

陳如海說：“我的人生和你的人生，不必要綁定在一起啊。”

陳鳳怡說：“你既然過來照顧我了，那么，我認為是綁在一起了。要不，你就離開我。”她頓了頓，又說，“你不會離我吧？”

陳如海說：“你的小腦袋到底在想什么呢？盡想這些事。”

陳鳳怡說：“我被這些事糾結了接近二十年。你又可明白？”陳如海說：“明白了。可以休息了吧。”

陳鳳怡說：“說好了。你不幸福，我就讓你擁有。”

陳如海又是吃了一驚，陳鳳怡嘿嘿地對他笑了笑，然后她說：“好了，話題到此結束。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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