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蘇林沒撈過魚，江銳也從沒有過。

        她安靜地站在雜貨店前，江銳在很認真的選魚網，買了一小罐魚餌后開始和老板砍價。

        一切準備妥當，江銳帶她東走西走，終于尋到一條小溪，此時有一群嬉鬧的小孩也在溪邊玩水。

        蘇林一眼就在那群小孩里看到幾個眼熟的，先前在江銳家的小孩。

        小辮子眼尖發現到蘇林，提著一個小桶跑過來，“姐姐姐姐，你也來這里捉蜻蜓嗎？”小辮子把自己的戰利品給蘇林看。

        小姑娘純粹的笑容像顆清晨的露水，胖乎乎的小臉蛋上還有掛著幾抹泥土。

        蘇林蹲下來，笑的溫柔，“好厲害啊，抓了好多蜻蜓。”

        小辮子得意的說，“這不算什么，我還會抓蝴蝶呢，可惜現在蝴蝶都去睡覺了。”

        “姐姐你知道我之前怎么抓到的蝴蝶嗎？”小辮子說。

        蘇林搖頭，“那你能告訴姐姐嗎？”

        小辮子撥浪鼓般的點頭，繪聲繪色道：“需要一張白紙，再剪成和蝴蝶差不多的大小，綁上繩子在蝴蝶經常飛的地方揮一揮，這樣就會有蝴蝶跟上來了。”

        江銳在旁邊鼓掌，“哇，小辮子真厲害，真聰明。”

        小辮子更驕傲了。

        江銳在撈魚的時候，小辮子和蘇林就一直在旁邊觀望，“不是這樣撈的，大哥哥你好笨！”小辮子越看越急，奈何她手太短，不然可能就自己上了。

        “姐姐可以叫你小辮子嗎？”蘇林覺得這小姑娘太可愛了。

        小辮子點頭。

        江銳還在聚精會神，眼睛盯著魚的行動軌跡，將魚網潛伏在下方，“你過來看看，這條怎么樣？我覺得挺好看的。”江銳戳了戳她，蘇林下意識地打掉那只手，方才的話她還介懷著。

        “咦，這條好丑，黑不溜秋的。”小辮子指著另一條游得飛快的魚，說，“大哥哥你審美不行，就算要送小姐姐也應該選條漂亮的吧。你不會連一條魚都撈不上來吧。”小辮子譏諷地笑了笑。

        “小辮子，你站哪頭的？”江銳掐小辮子臉蛋，“那些糖都白給你啦？”

        蘇林看了看這一大一小，轉而又失神的望著這條小溪。

        她從不會這樣，到處跋山涉水的尋找某個東西，這對她來說太費時間和心神，而且能令她這樣做的人幾乎沒有。

        蘇林又開始陷入迷茫，她的耳邊還在響起小辮子和江銳的爭辯聲，湍急水流聲，其他小孩打鬧的笑聲。

        孤身一人慣了，蘇林感到與周遭格格不入，捂住耳朵，她覺得自己不是這里的一員，心里也悶得慌。

        從小，她身邊就沒這么熱鬧過，池一雖然有時也鬧騰但也有度。她羨慕著，渴望著，但她并不是那種外向的性格，只會一頭扎進濃黑的孤獨中，洗腦自己與孤獨為伴。

        閉了閉眼，有溫度的指尖觸碰到她，她錯愕地抬頭看著他，那種人間煙火般的音律又溫和地鉆入耳中，他身后濃郁瑰麗的晚霞像一束光，這么輕輕的落在她身上。

        他分明說了那樣要與她分清界限的話，卻又如涓涓細水般闖入她的世界。

        “怎么了？不舒服？”抬眼時，江銳和小辮子都帶著關心的眼色。

        蘇林眼睫微顫，還柔柔地看著他，停頓片刻才回應：“沒什么，只是有點累了。”她揉揉小辮子的腦袋。

        “大哥哥給你撈了一條超漂亮的魚。”小辮子欣喜不已的抱過來一個綠桶，里面是一條透明帶少許花色的小魚。

        江銳還有繼續撈的架勢，挽好褲腳，準備去捉魚，蘇林在旁淡淡道：“我覺得就一條不錯了。”

        “你滿意就行。我要抓條大的回去煮了吃。”他轉頭看一眼，愣道，“你捂她耳朵干嘛？我說什么了？”

        “他們還小，別說這種殘忍的話。”蘇林語調指責，細聲道，“小孩子都是很天真……”

        “你問問她，之前是怎么對待那只大鵝的，簡直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江銳大聲道，“小辮子，你來回答回答。”

        小辮子很直率的告訴蘇林，那條大鵝的下場是進了大鍋，還是她親眼目睹的，一只活鵝是怎么變成一盤味香肉嫩的鵝肉的。

        蘇林頓時語塞，她看看江銳，他哼了聲，彎身抓魚。

        —

        后來孩子們的家長來了，各回各家，歡樂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蘇林盯著小辮子看，小辮子在向她父母邀夸，再后來，這溫馨一幕就消失在蘇林視線里。

        她低頭轉移視線，攪和著桶里的水，身邊又忽然蹲下個人，她側頭看看，“你捉的魚呢？”

        “捉不到，比泥鰍還難抓，那些魚太精了。”江銳站起來把桶給她，“這下就不欠你什么了吧，這條應該不至于那么嬌貴。”

        蘇林垂眸，桶里的魚也安靜不動。

        “那些酒吧里的人都是什么樣的？”蘇林忽然道，問話的時候她腦子里是那個長卷發的女生。

        “什么樣的都有，但絕不是什么善類，應該也有少數是被迫的。”江銳放下褲腳，甩了甩腳上的水，“這個世界本就不公平，貧富差距大。”

        蘇林思索片刻，看向他腹部，“他們會不會挖你的腎拿去賣？”

        她記得之前的紀錄片就有提到賣腎人這個黑色行業。她補充道，“男人的腎好像可以賣到三萬多，可能還會更高。”

        “你就不能……想我點好的？”江銳生氣道，“一般干這行的都很警惕，沒有主動聯系是很難盯上你的，誰知道你有沒有什么遺傳病啥的。”

        蘇林又再次想到那個粉艷一幕，淡淡道：“我想不到你有什么好的，只是隨口問問。”

        晚上睡前，蘇林想起白天小辮子那一幕，她十分羨慕，也曾幻想著父母會出現，給她一個美好的家。

        但幻想終究只是幻想，現實無情的戳破這個渺小的泡沫。

        隱隱想起小時候，同齡人還在欺負她，有次放學，他們圍在一起，手上拿著修正液不知道在地上寫寫畫畫什么，后來蘇林放學路過那，看到白花花幾個大字，散發一股刺鼻的化學品味兒。

        ‘蘇林是沒人要的孤兒。’

        字寫的歪七扭八，她在原地愣了好久，水壺里的水都倒光了也沒能洗掉，最后她找來石灰，把那幾個大字一點一點填充涂白，后再沒去過那地。

        這件事她沒告訴任何人，只是那個晚上，她是哭著入睡的。

        她很少哭，池一和爺爺從來沒見過她哭，她都是在心里忍著，并不是一個感情淡漠的機器人。

        枕頭像本無字的日記，總是能記下她最悲傷的時候。

        時至今日，蘇林再回想起小時候，已經心如止水了。

        社會在不斷的打磨她，把她原本就內向的心煉就的愈發隱忍。

        清晨的一聲清響是由手機發出的，蘇林沒有第一時間查看，她此時站在魚缸前認真的盯著這條透明斑點魚。

        喂魚食是不吃的，想來也是鄉下的魚，應該和野貓野狗一樣，能吃人吃的，蘇林想了想，先不去在意這條魚，轉身進了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她拿起手機準備出門，屏幕顯示一條短信，是姜玫。

        姜玫發來一張航班信息截屏。

        蘇林回了個好字，回頭看了看床邊的行李箱，它落了點灰。

        煮面的時候蘇林又看了那條魚，它還是安靜的，不如先前姜玫買的那條活潑。

        蘇林拍了張照片給姜玫發過去，姜玫回的很快：【它很漂亮】

        晚上八點左右飛機應該就會落地了，蘇林隔天就可以走了，她還有一整天的時間思考怎么和家人告別，去哪座城市落腳。

        現在她還不著急，換好了鞋子，蘇林準備下山買點東西備上。

        —

        蘇林先去買了點早餐解決肚子，超市還沒開門，于是蘇林走了一段遠路，去看了看昨天那條小溪，拍下照片。

        她又走了很遠，停在池一打工的咖啡店，也還沒開門。樹上才響起鳥叫，蘇林慢慢走著，有些困了，她揉著眼，看到有個長發女性低頭在草地里尋找著什么。

        蘇林徑直走過。

        “等等，那個小姐姐。”

        她被喊住了，回頭一看，是原先在酒吧和江銳曖昧的女人。

        “你還在嗎？能幫我找個東西嗎？求求你。”

        蘇林左右張望，沒人，只好走去，問道：“要幫你找什么？”

        “隱形眼鏡。我的隱形眼鏡掉了，就是一個半圓弧狀的，有些半透明，大概這么大。”女人用手比劃給蘇林看。

        “知道了。”

        “不好意思啊，麻煩你了。”

        幾分鐘后。

        “你看看，是這個嗎？”蘇林舉給女人看，女人瞇了瞇眼，蘇林差點忘了她近視，放到手上，“你摸摸。”

        “就是這個，太好了！”女人笑了笑。

        “你只弄掉了一個嗎？”

        蘇林打量起女人，女人臉色略顯疲態，在找東西的途中哈欠不斷，身上的酒味兒也被風刮的淡了許多。

        “還有一個在盒子里呢，這個是被風刮跑的。”女人從包里摸索出一個粉色的小盒，熟練的放回去，“小姐姐謝謝你啊，這樣吧，哪天你來酒吧我請客請你喝果汁。”

        “到時候你進店找我就行，我叫孟媛。”

        這個名叫孟媛的女人有點憨憨的，回去路上總是能很倒霉的撞到點什么，和蘇林記憶里那個魅惑性感的女人簡直是兩個模樣。

        “魚養的咋樣？沒給你養死吧。”蘇林在路過快遞站的時候，江銳在分揀快遞。

        “她不吃魚食，我就買了點面包給它吃，要是還不吃的話……只能……”蘇林說著想了想，以后就是由姜玫來養了。

        江銳撇嘴道，“你可別給我養死了，老子費勁千辛萬苦抓的。”

        “我……盡量。”蘇林轉身準備走了，瞟見天空飄來大片烏云，回想起衣服沒收，忽然聽到耳朵有人激動的在喊。

        “媽耶，有一架飛機出事兒了，在蘇州機場起飛的，現在失聯了。”是江銳的同事，正舉著手機給他看，

        蘇林起先沒注意聽，但聽到蘇州這二字，趕緊打開手機。航班表上的登機時間已經過去了，說明姜玫現在正在飛機上。

        蘇林頓了頓，搜索新聞，現在消息受限，關注的人少之又少，還不清楚是哪架航班。

        “可能是卷入什么大風暴了，你看這么大的烏云都飄過來了。”

        她的視線被頭發遮住，風像猛獸一般卷席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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