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蘇林仿佛做了場夢，一場什么都如她所愿的夢。

        然而夢醒，她才知道，現實，根本就不會讓人得償所愿。

        蘇林抿嘴，想了片刻，在她印象里上飛機是不能打電話的，這種貧瘠的印象不禁讓蘇林審視自己，是否太過消息閉塞，充耳不聞了。

        “現在……在飛機上還能打電話嗎？”蘇林細聲朝江銳問。

        江銳原先就看著她許久了，這會兒回答道：“要開飛行模式，但是發消息是可以的，有的飛機上有網絡。”

        “所以，下了飛機才可以打電話嗎？”

        “應該是這樣的。”江銳覺得她有點不對勁，“難道你的上司坐飛機回來了？”

        蘇林此刻做不出任何回答，她像傻子一樣，呆滯著看著通話界面，她怕了，猶豫了。

        身上像有塊憑空而降的石頭，重重的掛在她身上，她放下手里的袋子。想要去打開手機查查，無論按了多少次，屏幕依然是黑的，她忘了，手機耗電越來越快了。

        蘇林看向一棵樹，樹上的每一片樹葉都在與風對抗，哪怕是一個微小，小到一個小嬰兒都可以摘下一片葉子，但依舊頑固的不隨風而走。

        幾乎是一瞬間的，風都在她面前阻擋，像是置身于風暴中，周身都是流動的，耳朵灌滿風聲，呼吸都是迎面而來的味道。

        她跑出去了，像用了全身的力氣，像一匹渴望自由的馬駒那樣。

        一陣忙音響起，蘇林看了看墻上的鐘表，它在滴答滴答的走，時間在流逝。

        蘇林用盡了渾身的力量跑到山上的別墅給手機充電，渴望能聯系到姜玫，此刻不斷傳來的忙音十分刺耳，打散了她僅剩的力氣，蘇林再沒力氣站立，貼著墻壁癱坐在地面。

        她把手機關機，看向那個監控錄像，“姜玫，你如果是安全的，告訴我一聲好嗎？告訴我一聲吧，無論是用什么方法。”說完，蘇林蜷縮起來，頭埋進胳膊里。

        這么過去了很久，開始下起了雨，蘇林緩慢抬頭，望著細線一般的雨，她站起來后徑直走進雨里，去收回衣服。

        其實她不用收的，衣服已經濕了，這是避免不了的。

        她只是想淋雨，這是她唯一的想做的，跟腳邊的小草那樣。

        “你還要站多久？你以為你是蘑菇嗎，在進行光合作用。”耳邊響起江銳的斥責聲。

        江銳打著一把紅傘，臉色冷淡的看著她，蘇林倒覺得他像個紅蘑菇。

        “你是傻了吧，過來接東西。”江銳站在柵欄前，舉起袋子，是蘇林原先扔下的，“你過來，別跟個傻子一樣站在雨中淋雨！”

        蘇林不為所動。

        “蘇林，我再說最后一遍，別淋雨。要是把我惹毛了你后果自負！”江銳嚴肅起來。

        蘇林視線被雨水遮蓋，看不太清楚此刻的江銳是什么表情，她無力地笑了一下，走回房里，拿了個外套出來。

        “我不想在這兒呆了。”蘇林隔著柵欄跟江銳說，“我好餓，我能換個地方呆著嗎？”

        “你真的是煩死了，真的是作。”江銳把傘朝向她，“跟我走吧。”

        —

        “去洗個熱水澡，到時候感冒了又要給我添麻煩。”江銳翻出一條嶄新的毛巾丟給她，說完去廚房打開煤氣。

        蘇林站在花灑前，閉上了眼，她好累，渾身的累。

        門被敲了下，“我把衣服放外面凳子上了。”江銳順帶拉上簾子。

        蘇林出來的時候，江銳背對著她，“衣服都換好了？”剛問完話，蘇林就走到他面前，“你這頭還不如不洗……”她頭發還是濕漉漉一片，發尖還在滴水。

        江銳找出一個吹風機塞到她手里，后把插頭插上，“自己吹。”他看著蘇林，覺得她像個行尸走肉，實在看不過眼，就去將人帶到沙發前，拿著毛巾揉搓她頭發。

        “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淋個雨變啞巴了？”江銳逼著蘇林看自己，“你說話，別像個空殼一樣。”

        許久，蘇林終于才開口，“我手機沒拿，可以借你的手機用下嗎？”

        “你先告訴我理由，我再考慮要不要給你。”江銳說。

        “我聯系不到姜玫了，她今天上的飛機，我想看看新聞，我想知道是哪架航班。”蘇林輕輕道。

        難怪如此。

        江銳打開吹風機，將蘇林安置在沙發前，他則站著給她吹頭發。

        他從來沒給一個女人吹過頭發，即使是那幾個前女友，她們都挺獨立的，也有很粘人的，但江銳對待她們與蘇林全然不同。

        “你不會真的相信吧，只是聯系不到而已，哪兒來那么多巧合。”江銳還在給她吹頭發，小心翼翼的。

        “我不知道，所以我想查查看。”蘇林又蜷縮起來，“她對我很好，我不希望她出事，我也希望她能平安落地。可是我聯系不到她，我無能為力。”

        燥耳的風聲停了，她聽到腳步聲，慢慢抬眸，“拿去。”江銳遞過來手機。

        先前的新聞開始被更多人關注起來，蘇林很快在文字里找到了航班，她眼瞳一震，手尖停頓。

        “找到了？”江銳把手機拿過來，“gu2224？”

        蘇林木木的點頭：“是這架飛機……”

        江銳快速掃了眼官方報道，飛機還在失聯中，沒人知道那架飛機此刻正盤旋于哪架城市上空。

        他看看蘇林，溫聲細語，“只是失聯，不代表就會出什么事，空難的概率很低的。”

        “我現在什么也做不了，像個傻子一樣，坐在這兒。”蘇林苦笑，眼眶逐漸濕潤，“我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她再也不想經歷生離死別了，再不想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永遠的消失在眼前，她怕自己到時再也堅持不了，“江銳，我好怕，真的好怕。”

        “我不想身邊的人會發生這種事。”蘇林忽然被擁入一個懷抱，視線被淚水徹底模糊起來。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陪著你。”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懷里的人像個易碎品，他輕輕的抱住她。

        原本要說的話被哽在喉嚨里，江銳本想借此告訴她，關于她對他的感情，就這件事叫她趁早放手的。

        可是她哭了，他于心不忍，她哭的那么令人心疼，他能猜到如果真的就這么接下她的感情，往后她會哭的比這次更疼，更崩潰。這是對她與自己身份的不負責。

        他不想讓她成為他的軟肋。

        蘇林憋著淚，小聲抽泣。

        “江銳。”

        “嗯？”

        “江銳。”

        “我在。”

        蘇林回抱他：“謝謝有你在。”

        直到懷里的人睡過去了，他才起身，恰好這時聽到有小孩的聲音，他去開門，“小辮子，過來。”

        “我沒看到，我啥都沒看到。”小辮子停住，捂著眼。

        “小辮子，哥哥麻煩你一件事兒唄。”江銳從兜里掏出一張錢給小辮子，“你幫個忙去買點糖過來好嗎？什么糖都成。”

        小辮子朝里頭張望，好奇道：“是給姐姐吃的嗎？為什么大人也喜歡吃糖呀？”

        江銳回頭看一眼熟睡的蘇林，她的眼角還泛著微微的淚花，江銳告訴小辮子：“因為大人是長大的小孩。”

        眼前人像個孩子，江銳蹲下來，整理她的亂發，頭發還是半干的。

        江銳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他腦海里播放起剛才說的話。

        他雖然說過自己怕死，但從進了警校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這是他的責任，他不能作為一個普通人去生活。

        “你還太小了，知道嗎，你的人生中還會遇到很多人。會遇到一個比我還好的人。”他在她耳邊輕道。

        蘇林眼睫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夢話，她呢喃道：“對不起。”

        江銳輕撫她。

        如果可以，他也想當個普通人。

        這一覺睡的很久，像是做了好幾層夢，終于醒來的時候，蘇林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她坐立在床上，像一個在海上遠航的人終于接觸到陸地，熟悉又陌生。

        她從身上的被子聞出熟悉的味道，清新的橙子味。

        空洞的雙眼在見到沙發上的人終于回了光，“平安降落，你不必擔心了。”江銳對她說。

        蘇林還有點懵懵的，“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你睡了一天。”江銳從袋子里摸出一顆糖，扔給她，“去洗漱吧，先吃點糖墊墊肚子，我去做飯了。”

        桌上的手機屏幕還是亮的，是他刻意不關的，蘇林走去，新聞圖片是一架飛機，寫著：gu2224，失聯十小時終于平安降落。

        之前的確是被卷入風暴中，可能是奇跡，機長的冷靜處理，終于飛出風暴，在高空盤旋后，原路返航。

        “我可以打電話過去嗎？”

        “你打唄。”江銳拿出一顆生菜。

        “您好，哪位？”

        是個沉穩的男聲，陌生的，蘇林又看了看電話號碼，確認無誤后，說，“我找姜玫。”

        “找姜小姐？”秘書看向姜玫，謹慎的走出房間，“您是哪位？有預約嗎？”

        “我是蘇林，姜玫的……朋友。”

        “不好意思，您是蘇林蘇小姐嗎？”

        蘇林急切的想知道姜玫的情況，“能告訴我姜玫現在怎么樣了？她平安的下了飛機嗎？”

        秘書看了看手上的表，“我是姜小姐的秘書，想來您也是看到新聞了。姜小姐并沒上那架飛機，那時蘇州在下暴雨，我們并沒趕上。”

        那為什么會聯系不到姜玫呢，蘇林正要問，就聽到了回答，“車胎打滑，路邊行駛的車子撞上我們的車，釀成了車禍。而姜小姐此刻正在病房接受治療。”

        “怎么會……”蘇林咽了下唾沫，“那她……現在，沒事吧？”

        電話那頭短暫的沉默后，蘇林聽到開門的聲音，后又聽到滴滴滴的心電監護儀的聲音，“姜小姐當時沒來得及護住自己，巨大的沖擊使她的頭撞到座椅上，今天是昏迷的第二天。”

        “你說‘我們沒趕上’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你會安然無恙？”蘇林問。

        —

        電話那頭又傳來開門聲，那個自稱秘書的男人在細聲細語的和誰說了什么后，電話被掛斷。

        自此，蘇林再打過去，依舊是一陣忙音。

        “我覺得那個男人有問題。”江銳這時突然道，見蘇林又沉默了，他說，“先把自己照顧好，再想其他事兒。至少你上司現在是躺在病房里有人照顧的。現在科技發達，也許一兩個月就好了。”

        蘇林思慮片刻，“這么說，我又要再等一段時間才可以離開這里。”雖然知道姜玫的情況是急不得的，但蘇林還是忍不住擔心自己今后的事，她原本都規劃好了。

        這下姜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醒來。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希望姜玫能立刻好起來，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替她看著那幢別墅里。”蘇林垂眼，她無比渴望去到一個新環境。

        他說，“多數人都是自私的，沒人不會不考慮自己。”

        江銳洗菜時，蘇林在洗臉，江銳想到那個男人說的話，認為他太過于平靜了，真的是秘書嗎？

        病房里。

        “做得很好。”姜玫睜開眼，支起身子，姜玫摸了摸頭上的紗布，她的確是出了車禍，但并沒有昏迷那么嚴重。

        他在關鍵時刻護住了她。

        “我不認為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謊話覆蓋是一件好事，姜小姐。”

        “但這件事的的確確發生了。”姜玫淡聲道，“你以為我想？”

        “您難道不怕蘇小姐知道了會厭惡您嗎？您到時又要如何尋求她的原諒呢？”

        “我早就料到她不會原諒的，她一定會把這件事淡忘，然后過好自己的生活。”

        秘書不理解，“您就對蘇小姐癡迷到這種程度了嗎？”他苦澀笑了下，“難不成，她真的會下什么癡情的蠱嗎？”

        姜玫一眼剜過去，柔和的眼神嚴厲起來，“你不許這樣說蘇林！如果再讓我聽到一次，你自己做好離開的準備。”

        “我明白了。”

        “所以依我的猜測，你那個上司可能是在騙你，騙你一直給她看著那個房子。”飯桌上，江銳這樣猜測，“不過這也是我亂說的，也許她真的有事回來不成，不過我認為，她絕對會回來的。”

        蘇林遲遲不拿起筷子，聽完江銳的一番推測后，她不理解，姜玫這樣做是為什么。

        如果說是需要有個人看著房子，那么她大可叫那個身為秘書的男人過來，倏地，她想到什么：“藝術家……取向有雙性戀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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