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分鐘，春水覺得身上的汗消得差不多，起身慢慢在走廊里踱了幾圈，邊走邊做了五組深呼吸，這是他每天飯后必做的“鍛煉活動”。這頓飯吃得著實有點累，也不知是見到老同學情緒波動大了還是確實是自己開車累了。春水溜溜達達回到車里，打開導航看著剩下大半的距離，只想重新放倒了座椅吸上氧氣再睡一下。

        春水總是不服弱，在自家一畝三分地里過得太好了，就開始拎不清自己的“斤兩”，殊不知開車耗費的是精氣神兒，他是身子上比常人缺了那么幾大樣兒零件兒，做起這種耗費精力的事兒，必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桶泡面吃得不大舒服，胃的位置正一跳一跳的悶痛，像泡面在肚子里正舞刀弄槍，戳得他刺痛不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吃得急了，亦或是泡面加烤腸這個組合太過油膩。這些東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春水有些惡心，很久沒有吃過這類速食食品，胃口被伺候得刁的很，偶爾訂一頓外賣也是嘗嘗新鮮，即便是平日老吳不在家去上班，廚房里定是有做好的飯，如果出差，吳權安會按頓讓阿姨來做，食譜都是營養師搭配好的，家里冰箱里永遠被各種營養食品填得滿滿當當，哪用得著春水吃泡面。

        這幾年春水反復住院，后來又進行了多次的姑息、修復手術，這些個繁復花樣兒擱身強體健的普通人身上短時間內招呼都不一定能吃得消，更何況春水那么多次大手術。做手術這東西就是雙刃劍，論優是在修補身體，論缺開膛破肚必然大傷元氣。中醫言：“元氣是生命之本，是生命之源，元氣充足則健康，元氣受損則生病，元氣耗盡則亡。”——所以吳權安費盡心思的給春水吃補品。回想春水做住院手術時，時常是一場手術下來，短則幾日長則也有過個月余都不能吃飯，僅靠液體維持生命。春水吸收營養維持身體運轉的消化系統，早就被虛耗得脆弱不堪，如今就算是在家三餐，哪樣吃得不對，做得不好，刺激到了腸胃，吃吃吐吐也是常情。

        現如今春水看起來雖然單薄，卻不似最初那般形銷骨立，連醫生都贊嘆春水媽和吳權安這得下了多大功夫，才能把春水養出肉來。不論是親朋好友還是醫院的醫生護士這些外人，都可以看得出來春水的親人在他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

        說句題外話，誰能想象出咱們吳總裁回家脫了正裝換了衣服就挽起袖子裹上圍裙繞著灶臺天天換了花樣的給媳婦做補品的樣子？吳大總裁手機里專門有個軟件分組就是各種菜譜，回家碎片時間就舉著手機對著菜譜視頻跟著婆婆媽媽們學做菜做藥膳。自打春水回國，吳權安從前自己會做的那些場面菜都派不上用場了，春水如今的腸胃更弱，身體對食材的需要更加苛刻，必須精心的搭配才可以。這一番苦心真不過就是想讓春水能多從入口的食物中吸收營養。畢竟食補比之修補要好上太多。

        言歸正傳。

        春水揉著胃給自己從保溫杯中倒了一杯熱茶，淺飲幾口，忍著不適回身取了藥箱，把要吃的各種藥配好在車中備有的藥碟中，想著再消化消化然后把藥吃好就出發。他看著漸漸滑向了西邊山頭的太陽，有點后悔，狠狠喘了幾口氣，卻還覺得氧氣有些不夠用，人果然是需要為自己的任性買單的，春水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身體恐怕比自己想象中更“不中用”。

        春水只覺得身上軟仄仄的，像被霜打了的花骨朵兒，還沒來得及跑回s市去爭奇斗艷呢，就先蔫兒了。想想他容光煥發從家出門時候的樣子，和此時簡直判若兩人。一手按了小腹，換了個方向躺，胃里滋滋拉拉疼得他是動都不想動，連帶著肚子也有些疼，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躺著，可在車里這么躺著也不是辦法，天色總歸越來越晚，不知道在這叫代駕能不能叫到？

        正當春水一籌莫展之時，駕駛室車窗被人敲了敲，春水抬眼看去是去吃飯前搭過話旁邊車里的大哥。他剛才回來時走到車邊胃已經很不舒服了，只想著趕緊回車里，也沒注意旁邊的車還沒走。

        另一邊，大哥忍不住敲上春水車窗玻璃時心道：今天的經歷也算是奇了。

        他和另一個司機從南方回來換著開了十多個小時的長途，本想在這歇上個把小時，停車時也是特地選了個僻靜地方。沒成想剛停下便看到邊上停了一臺頂配的bwm，可以說車就很惹眼了，但當大哥定睛看到司機戴著氧氣管子“昏迷”在駕駛室時，就不是惹眼那么簡單了，而是，扎心。

        饒是這么多年祖國各地跑車，敢在外面拍著大腿說老子大小風浪見識無數，可這等畫面，大哥也是不曾見過…內心猶豫斗爭了好一會，就在想要下車查看時，旁車上的司機醒了，對視幾眼說上幾句，看著干干凈凈斯斯文文的一個年輕人，除了臉色蒼白些，精神狀態什么的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對，這開車還吸氧可是他這么多年來頭一次見到，不敢妄加揣測，見這年輕人下車步履穩健往服務區走也不像有多大毛病。他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該干嘛干嘛，想著又快小半年沒見到兒子了，接著在心里計劃著帶老婆孩子去哪兒溜達溜達。

        直到這年輕人從服務區回了來。

        自己這邊的車門還是敞著的，可年輕人回來時頭也沒抬，眼神都沒多看自己這邊一眼，徑直回了駕駛室，開車門時自己本想再打個招呼，可一看年輕人的嘴抿得緊緊，表情有點嚴肅，眉頭微皺，臉色倒比下車時看起來紅潤了些許，只是嘴唇卻透著不太好的蒼白，沒什么血色，看起來像是不太舒服。

        他不禁心中警鈴大作，聯想到剛才種種，心想：這年輕人，怕還真的是有病。隨后，隔著不甚清晰的車窗玻璃膜，看到那年輕人又掛上了氧氣，瓶瓶罐罐倒出了一碟子像藥一樣的東西分了幾口氣全喝了，大哥這心肝兒真的是顫了幾顫：小兄弟，病成這個樣子還出來跑高速？這要真出了什么事兒回頭擱新聞上，都得加粗加黑寫上【此處行為禁止模仿】啊！

        大哥在心里感嘆，真的是年紀大了，什么西洋景都能看到。看這年輕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要讓他稱自己一聲叔叔都不為過，自己平日不是多管閑事的人，但這個事兒他不能不開口，不管這年輕人怕不怕出事兒，可要真是有什么重病，他這上了高速同樣也是對別人不負責任的，尤其這年輕人可不像是吸吸氧能繼續開車的樣子……

        春水看著車窗外的大哥欲言又止，認出來人，抬手按下了車窗：“？”春水沒說話，自己這樣子也不知道怎么開口，只能用眼神詢問大哥什么事兒。

        “小老弟，你沒事兒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用不用幫忙？”大哥開口直奔主題。

        春水心里一暖，自己凈遇上這種好人，按理說自己剛才已經拂了人家的關心，沒想到這大哥沒走還能再次上來關心自己。現在網上大家總是說遇見事兒要躲事兒么，可自己遇到的熱心腸真的不少。

        “老毛病，不礙什么事兒。”春水這次語氣軟了許多，扯了個春風拂面般的笑容，只是神色間還是有虛弱。前時大哥一臉好奇，春水和他對話情緒里摻了不耐，春水的骨子里那些許疏離，就用在接觸全然陌生的人時自畫戒備線。心里暖歸暖，春水并不想和大哥說自己如今處境，麻煩別人不是自己本意，更何況是陌生人。

        “真沒事兒啊？那就好。”大哥欲言又止，看著春水的笑臉，本來一聽春水又拒絕了幫助不想再多問，可一看這年輕人不像是不懂事的人，轉身回去前，還是沒忍住多說了一句：“身體不舒服千萬別開車，開高速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別拿生命當兒戲！”

        一句話給春水的笑容噎住了。春水這靈巧的腦瓜兒開始運轉了起來，猶豫了一下，心里閃過了一個想法，立時開口：“哥，等等，你們這是往哪去？聽您口音是往北？”

        大哥愣了下，回頭看著春水，說了一個地名。

        “太好了！”春水心想。大哥要去的地方，正能途徑經s市。自己沒白在s市待上那幾年，周圍幾省口音分得八九不離十，大哥要去的地方，自己還去做過項目。萍水相逢，自己不能完全托盤而出自己當前的身體狀況，以防不測，但是既然遇上了好心人，如果能借力而行就太好了。

        更何況又這么順路。

        “哥，我是去s市，和你們同路。不瞞你說我這是瞞著家人出來的，自己開車，走走停停，我這毛病不誤事兒。”春水把話說得模棱兩可。

        大哥果然一臉驚奇，搖搖頭，看起來已經腦補了自家孩子這么不聽話的畫面，也可能是給春水當成了叛逆小青年離家出走：“你這膽子可夠大，生病還能瞞著家人出門，唉，你家人知道多得擔心喲。”

        “哥，您代駕嗎？”看大哥搖搖頭正要轉身，春水支起身子，聲音微微大了些，看著大哥，眼神真誠地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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