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戀把在陽光下浸了一整天的棉被抱回了房間，然后一一理順。

        “是你嗎？紀戀。”母親的聲音在紀戀的耳畔響起了。紀戀靜默了一下，不敢做聲，直到母親走進了房間。

        “對，我回來了，打算在家里住上一段時間，因為……因為我想和家人在一起了。”明明是一句很簡單的話，但是在心坎里面逗留了太久太久，這回用了很大的勇氣，紀戀才把這句話給掏出來。

        “回來就好啊，一家人的團聚，比什么都重要啊。你不喜歡回家，肯定是我們做父母的原因。”母親說著，隨之父親也到了紀戀的房間里。

        “不，不是你們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不好，是我任性，不懂事。”紀戀轉向了母親繼續說道：“媽媽，對不起，真的覺得很對不住您，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發脾氣，說一些刻薄的話語。”

        深深地，紀戀低下了自己的頭，看著地板。她希望抬起頭的時候，能夠被寬恕。

        “這哪是誰的錯啊，一家人的，說這些話干什么啊，回來就好啊。自從紀思走了，我心里也想了好久，也想開了很多事情。你是我生的，你的脾氣倔，我總不能跟你碰硬，比你更倔吧。”母親丟下手里的東西，一把把紀戀給擁入了懷里。

        這是紀戀的記憶中第一次和母親擁抱。

        “你們母女也真是的，怎么可以把我晾在一邊呢。”爸爸的這句話把紀戀和媽媽都逗笑了。

        紀戀一直以為很殘破的家，原來只是因為自己疏遠這個家，才造成了一條巨大的傷口。

        因為紀戀回來的原因，媽媽說今晚的晚飯一定很豐盛才行，免得這個大女兒覺得媽媽照顧不周到。媽媽還真的把紀戀當成貴客駕臨一樣，在廚房里面忙得熱火朝天。

        紀戀記得爸爸從來不會插手幫媽媽做家族的，今天，他也在廚房里面進進出出的。

        看到這樣歡快的忙碌，紀戀的心里美滋滋的。要是，她早點懂得，該多好啊。

        媽媽爸爸硬是要先吃飯，紀慕晚自習下得很晚，要到九點多才能回來。冬天的飯菜就得趁熱吃。

        不過，老媽啊，這么多年，您老的做飯技術怎么還是這么差呢？當然這樣的一句話，紀戀沒有說出來。

        晚飯過后，母親擺上了一些水果。一家人就橫在了沙發上面，看起了電視。紀戀就坐在媽媽的旁邊，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

        客廳的燈光比較柔和，在這較昏暗的燈光下面，媽媽額頭上面的粗大皺紋是那么的明顯，黑發已經遮擋不住那些放肆生長的銀線了。

        母親看著電視的眼神會時不時落在了紀戀的身上。被母親發現時，紀戀就立刻把眼睛轉移到電視上面。這樣，來來回回了好幾遍，直到爸爸實在看不下去，才插了一句話：“你女兒今天怎么就只知道看你啊，我這個做爸爸的到底還存不存在啊？”

        然后三個人的笑聲揉成了一團。這應該就是所謂的家的幸福吧，而正巧，紀戀在其中靜靜享受著。

        紀戀想著，紀思，你看到了沒有，這個家，終于像個家了。還是因為你，我們彼此才敢往前跨出了一步。

        時間轉過了十點，紀慕還是沒有回來，紀戀開始有些著急了。

        想起今天白天紀慕說的那些話，紀慕和以前的那個小女孩完全不一樣了啊。紀戀比誰都清楚，催促她成熟的都是些什么樣的催化劑，所以紀戀愈加擔心這成熟的背后是多少的委屈和痛苦。

        紀戀起身，開了門，走了出去，站在微暗的燈光下面等待著她的回來。

        藍尾那天的作為，讓紀戀想更加親近自己的妹妹。不知道紀慕有沒有好好戴圍巾手套，還是任由寒風欺負呢？

        遠處，有人騎著車，朝這邊過來。紀戀以為是紀慕，迎了上去，結果是一張陌生的面龐，沖著她笑笑，就閃過去了。

        “姐姐，”是紀慕的聲音傳了過來，那個聲音不斷叫著，然后越來越近。

        紀戀看清了，還有另外一個人，推著自行車，向她的這個方向慢慢走來。而這個人，就是紀戀最不想見到的人---何年。

        那天，紀戀在他的抽屜里面發現了紀慕的照片，他終究還是對紀慕有所圖。紀戀不懂的是何年為啥就那么稀罕紀家的女兒。

        何年望著紀戀，一臉沉悶，也沒有和她打招呼的打算。

        “時間很晚了，那我先走了，紀慕，記得明天要多穿點衣服。”何年說道。

        “你不進來坐坐嗎？”紀慕問著何年，卻用眼神向紀戀探尋意見。

        當然，紀戀是不會邀請他進自己的大門的。

        “我又能以什么身份進去呢？”他把自行車交到了紀慕的手上。紀慕堅持著不想去握住。看著這樣的情景，紀戀心里干著急，只想趕緊把他打發走，于是她替紀慕一把接過了自行車龍頭，站在他們之間。

        紀戀心里默念著：只要我自己不覺得尷尬，尷尬壓抑的就是他們了。

        話說，他們兩個究竟是怎么認識，并勾搭到現在這種狎昵程度的呢？紀戀想不到答案。

        “時間不早了，別人也要回家休息了。”聽到紀戀說這樣的一句話，紀慕有些失落，也不再對著姐姐使眼神了。紀戀原本覺得紀慕是懂事的大姑娘了，如今怎么又這么糊涂起來。

        “那我先走了。”何年沒有正眼看紀戀，稍稍和紀慕道了個別就走了。

        紀慕說她有好多的話想跟姐姐聊聊，紀戀說好，正好自己也有很多的事情要跟她好好講講。

        稍微吃了點飯，紀慕就跑到了紀戀的房里面，給姐姐遞了一杯咖啡。

        “我不喜歡喝咖啡，只是喜歡咖啡的清香味道。”紀戀說道。

        “對不起啊，姐姐，我連這個都不知道啊。”紀慕尷尬一笑。

        “我每天就是用這個玩意清醒著自己的大腦，然后努力撐一下，學習一下。我自己也不曉得能不能考上好大學，也不清楚即使考上了，又有什么意義。”她悲苦地說著。

        紀慕自己啜了一大口咖啡，然后很用力地將之咽了下去。

        “我以前都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浪費大好的生命，我和姐姐不同，姐姐那個時候，成績一直那么好，在學習上，爸爸媽媽從來不用操心。”她說道。

        “所以，我換了個別的方式，讓爸爸媽媽更加操心了啊。”紀戀回復到。

        紀慕啊，其實，和我比起來，你才是爸爸媽媽的好女兒，我不是。紀戀心里想著。

        “姐姐，我以前一直都是空書包，背來背去的，里面一本書都沒有，像個十足的笨蛋，現在想想，我又有什么理由來拒絕這比科舉制度要高明很多的。

        “那你，你為什么會，你……”紀戀想說，又不知怎樣說出口。

        “姐姐，其實你是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和年哥哥在一起吧。其實剛剛碰面時，你那掩飾的驚訝，我全部都看見了。”她笑著解說道。

        紀戀點頭說對，她很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你叫他年哥哥，這么親熱了。”紀戀沒想的是，他竟然跟紀慕說的是自己以前的名字。

        一聽姐姐這么說著，紀慕臉紅了一圈。

        紀慕換了一個很舒服的姿勢跟紀戀講著這個故事：

        那是有些時日的事情了。那天，我的胃很疼很疼，于是我就跟老師請了假打算回家，但是胃痛實在難以忍受，再加上天氣有些微涼，這種難受的感覺就更加強烈。那天，我像一個乞丐一樣蹲在路邊。

        這個社會就是這么冰涼，我不是摔倒，只是不舒服蹲在了路邊，都沒有一個人過來問我怎么了。過了很久，我感覺有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背上。是一個男士把他的外套搭在了我的身上。他問我怎么只穿這么一點衣服啊。

        那個時候我就隨口說了一句：我沒有錢買衣服。

        他跟我說他也是一個很不幸的人。他也蹲了先來，就蹲在了我的對面。即使他蹲下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要飯的，而我覺得自己很像很像。他說他想送我回家，因為我的臉色太蒼白了，肯定是凍生病了。

        也許當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被他的帥氣面貌給迷住了，也就答應了。他看到我走路的樣子很艱難，以為是因為我的書包太重的原因，他把我的書包搶了過去，把他的外套搭在了我的肩上面。那個時候，我聞到了他衣服上面散發的他的味道。

        以后，我總是會碰到他，他像是故意出現在我的面前一樣，每次見到我，他都會往我空蕩的書包里面放一些高考資料。我現在穿的這件外套，是他那個時候給我買的，我感覺他對我的這種關心是出于對我的同情，是在可憐我。

        我有向他要過理由，問他這樣做是不是想要綁架我，或者想要把我給賣掉。他捂著嘴巴亂笑著說我沒有那個價值。

        之后，他還是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了我，是因為我長得很像他很在乎的一個人，所以就不由自主幫助了我。

        他說那個人的名字叫紀戀，是因為姐姐你的緣故，他才會不計后果地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還好，他是一個相當坦誠的人，他不會說謊，更不會掩飾什么。這也是我不會討厭，不會阻止他靠近的原因。

        紀慕把之前的事情精心地回憶了一遍，但是講完之后，紀戀發現她的表情開始難受起來了。她好像陷進了回憶里面，此刻正踏在那座回憶之橋，在橋上吹著很舊很舊的風，不肯下來一般。

        傻孩子，你可知，就連你第一次跟他見面，也只是他處心積慮的陰謀。紀戀這般想著。

        “姐，其實，何年這個人缺少很多東西，親人，朋友以及情人。”紀慕望著紀戀，用很猶豫的語氣說出了“情人”這兩個字。紀慕說完就起身，尷尬地整理本來就很端正的頭發。

        “紀慕啊，你根本就不了解何年整個人，我不希望你的身邊有他的身影，真的。很不希望。”紀戀斬釘截鐵地說道。

        “姐姐，有一次，我在他的錢包里面看到了姐姐你的照片，從那天起，我就很清楚何年喜歡的人，就是你。”她繼續說道。

        紀戀多么希望自己能夠假裝什么都沒有聽到，更加不知道怎么去面對自己的妹妹。何年喜歡自己的事情，紀戀又何嘗不知道，只是不想把這層紙給捅破。誰又能料到，說出這句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紀戀都聽出來了，紀慕對何年的看法不再是定義為“喜歡你姐姐的人”，而是她自己想去喜歡的人。

        “紀慕啊，時間不早啦，你明天還要早點起來讀書呢。”

        “姐姐，你先睡覺吧，我一個人靜一靜。”她又端起了那被已經冰冷的咖啡。

        “紀慕，別喝了，對胃不好。”紀慕還是固執地喝起了那杯咖啡。她的這份固執讓紀戀很不安，她是想證明什么呢？

        “不要擔心，我的胃早就習以為常了。不早了，姐姐你先休息哈，我們改天再聊。”

        當紀慕正準備帶上房門時，這丫頭突然說了一句：“姐，我其實不在意他喜歡的人是姐姐。如果沒有姐姐，我也不會跟他認識。”

        紀戀不知道能給予怎樣的回復。只是紀慕已經深陷其中，就算強硬拉她出來，她未免愿意。搞不好，姐妹兩個還有一場矛盾要鬧。

        今晚，兩姐妹肯定都是徹夜難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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