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什么？

        這個問題讓誰回答都不為過，除了學生口中的“冷峻霸道總裁”鄧宇主任。他板著一張極端嚴肅的面孔，或訓誡或勸勉。鮮少的笑容讓人難以把他與“愛情”聯(lián)想在一起。雖然學生私下里時常揣測他的愛情，卻也總在難尋蛛絲馬跡的調(diào)侃中無功而返。

        直到有一個學生，不知為何有了勇氣去問他：“鄧老師，什么事愛情？”他一時無措，冷漠的臉上也許神色微動，明亮的眼神中也可能曾一陣朦朧。那目光中常常可見的，總有哲學與理性的智慧光芒，但實在少見的，卻是忽然間有什么感情在流動。雖然一時間默默無語，但他還是鄭重地承諾了一個將來會讓所有人知曉的答案。那個將來，很快就不再是將來。

        而我們呢？所謂處分戀愛的年級大會仿佛是一場鬧劇，有的人身在漩渦之中卻好像事不關己，還要幸災樂禍。鄧宇呢自然是要出席。出奇地，他終于不再在領導層中唱黑臉，而是一反常態(tài)地在另幾位領導三令五申不許男女交往過密的情況下鼓勵我們正常與異性交友。他提起了愛情之問，對我們說得很正誠：

        “你喜歡喝奶茶吧。有一天你在街上喝到一杯奶茶，你覺得很好喝，你很喜歡它，于是你每次都去這一家店喝。”

        我們以為這就是愛情。

        “但是，假如你早早地就認定了它，你每次都選擇了它，你就很有可能因此錯過咖啡的美好。”底下一陣哄笑。借此比喻愛情，仿佛在愛情中增添了一絲不穩(wěn)定的多情。

        “然而，假如你一定要選擇它，這奶茶便成為了你最鐘愛的一個品牌，而等你有能力了，你大概會去想開一家這個品牌的奶茶店。過了一段時間，即使這個品牌銷量不好，你也要堅持把這家店開下去，哪怕虧本；即使連你的店面臨倒閉的情況，這個品牌消失了，你也會經(jīng)常自己在家調(diào)一杯這樣的奶茶給自己，這就是愛情。”

        他的語調(diào)由平緩到高亢，又歸于岑寂。他很鄭重，仿佛在許下一個不可更改的承諾。我們卻由嬉笑到沉默，繼而斷斷續(xù)續(xù)地掀起一片熱烈的掌聲。我從未見過大家在領導講話時主動鼓掌，大多數(shù)時候，掌聲只是個虛假的形式，或者更有可能只是催促的鈴音。但鄧宇不同。

        那是一種真心實意的期盼。這世間固然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轟轟烈烈，可于鄧宇之言，更令人動容的應該是漫漫長路上、曲曲折折時的相濡以沫。一時的快樂很容易滿足，可是需要各方面基礎的患難與共總要通過這樣那樣的機緣與努力。“長久”說來簡單，“一生一世”也能掛在嘴上，可“堅定”卻是一個只屬于心上的詞。這大概就是為什么“心上人”的分量應比“男女朋友”更重吧。

        “這或許就是愛情。”鄧宇用他一貫來篤定的眼神環(huán)視我們，掠過每一個人。恍惚間我離開了會場，回到了高一。那時候沒分科，我已決意學文科。政治老師快退休了，臨危受命調(diào)去了高三，安排來帶我們的春麗又受了重傷，只見了我們一面就進了醫(yī)院。鄧宇來代課，氣宇軒昂的他課程很生動，時政選取也很貼合課本。我印象很深，以至于每節(jié)課他的板書在什么位置有什么內(nèi)容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可我從沒見過他笑，作為他暫時的學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練字一樣把每一頁政治作業(yè)寫好。我知道他有一天會走，畢竟只是代課而已。但我發(fā)誓，如果我進入文科班后政治是他教，我的政治作業(yè)會永遠工整得像練字一樣。就如同在我初中，在學校衛(wèi)生間偷偷寫物理作業(yè)直到午夜只為不讓物理老師傷心，上課滿面愁容；全班只有三五個寫完語文二三十頁的作業(yè)時我是其中之一，看著被趕走的55人后空曠的教室，我只為成為讓那個我視之如父的語文老師驕傲的學生之一；我還記得ranger曾是我周游列國的眼睛；田總在119班被拆時站在講臺上和我們都一樣，淚如雨下……我對大多數(shù)老師感情很深，而且愿意做出力所能及的付出，很多時候?qū)W習不是為了對得起自己，而是不想對不起他們。

        直到學文科，我有幸成為了鄧宇老師帶的唯一一個文科班的學生，卻時時懈怠，作業(yè)潦潦草草。幾乎每天都上政治，早已沒有了當日的新鮮。而彼時我坐在禮堂內(nèi)聽天天見到的他談論愛情，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很對不起他，不僅僅因為我背棄了承諾，還因為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是一個能堅持堅定的人了，不用愛情考驗，我也知道。我的高中，過得一團糟，我早就忘記自己是誰了。昔時考場作文大談“不忘初心”，可初心終究是虛無縹緲。直到如今，我才從鄧宇“愛情”中的堅定中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事事認真的自己。那時的我，多么堅定，也不必向任何人去兌現(xiàn)承諾，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我卻始終如一。

        2019，要好好活著，認真地面對自己。咖啡雖苦，亦值得一嘗。至于奶茶……就請我那杯尚不知在何處的奶茶等我有能力開了店，再把你鄭重地放進去吧。

        20181230

        于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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