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紅線
臨近夜間,江瑟專門傳喚下人給自己打扮了一番,置辦了一桌的酒菜,說是為將軍準備驚喜。
眾人皆嘆,又是羨慕將軍的一天。
不過,江瑟趴在桌前,等了足足兩個時辰都沒有消息傳來說陸瑯軒回府。飯菜已經涼透,紅燭也融了許多。
遲遲不見歸人,江瑟心中亦是煩悶。
“將軍應是不回來了。”
江瑟生起一股惱意,雖說她未曾告訴陸瑯軒準備的酒菜,但是!他竟然夜不歸宿。
于是乎,夜黑風高,她揮退一眾,偷偷趁著月色出府了。
通往軍營的道十分安靜,沒有行人。兩旁是密林,而小道上皆是踩踏留下的痕跡。
淡色的裙擺沾了灰塵,寶玉珠飾隨著走動的頻率晃動,在月下閃著光。
江瑟抹去額角的汗珠,計算著時間,也將近軍營了。軍營駐扎在南陽城邊,所以離府上也就半個時辰步行的距離。
人還未到,就被一抹黑影給擋了去路。
江瑟一驚,上下打量著從容不迫的擋路人,只以為是路過匪盜。
她幼時曾練過防身之術,對于這些自然不在怕的。
她故作不見想從一旁繞道而行,卻聽見那一身黑衣的男子低聲道:“公主,皇上旨意在此。”
江瑟僵住,前行的身子猛然止住。竟沒想到會這么快,他竟如此等不及了。
江瑟撇頭,只見男子的臉漸漸清晰。一雙狠厲的眸子正含著不明的笑,蒙著臉。
他遞過一個木盒。
木盒很沉,搖搖還有細碎的聲響。
“皇上說愿公主早日完成,得償所愿。”
那人只留了這么句話,便又攜著一身黑色勁裝消失了。
她捧著木盒,一時不知該去哪。是繼續去軍營,還是回府籌備。思緒紊亂,但神色又逐漸堅定,她只知江鈺還在等她。
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也知他已在此多時,等得便是這個機會。
江瑟恍惚著繼續走下去,將剛剛打開的木盒又重新鎖上。里頭只有一根紅線,一只瓷瓶和一張寫上用途的紙條。
她將東西一并拿了出來,而那木盒則被她倏地丟進了林中,不見所蹤。
前頭漸漸可見點點火光,素白的帳篷在夜里也現了形。
江瑟掩去愁緒,歡喜著朝里頭奔去。只是這次卻被攔了下來,守門士卒萬分為難:“夫人,將軍正與皇帝派來的大人交談,此時怕是不好進去。”
江瑟:“多久了,何時談好?”
士卒:“臨近傍晚到得,至于還要多久,我們也不知。要不然夫人先到將軍帳里歇著,等將軍出來我們便稟告將軍。”
江瑟仔細斟酌一番,點點頭道:“也好,麻煩了。”
守衛受寵若驚,慌忙應答:“應該的,應該的。”看著漸行漸遠的江瑟,一眾人都松了口氣。
江瑟坐在帳邊的木桌前,剝著橘子。不回府,到了軍營也見不著……
越想越氣,不一會,桌上就多了一堆橘子皮。
等陸瑯軒知曉她偷偷來軍營,已是半個時辰過去。路上巡邏的士兵只見著將軍身上的盔甲尚未換下,就怒氣沖沖朝著帳中走去。
這下夫人怕是要遭殃。
守衛統領見狀,也感慨,并且將帳旁一眾人都遣去做些其它的事。
帳簾被猛得掀開,陸瑯軒風風火火進來,見著趴在桌前酣睡的江瑟,感覺就像怒火正旺時被當頭倒下一桶水。
他悄聲走進,蹙眉看著撒了一地的橘子皮,怒氣又變為無奈。
終究是孩子心性了。
陸瑯軒靠進坐下,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顫動的睫毛像羽撓得心一陣瘙癢。
他近身橫抱起江瑟,轉身便朝床榻走去。
不巧得是,還沒等安心放下,江瑟又悠悠轉醒。
也就有了這樣一幕,江瑟蜷縮在陸瑯軒懷里,站在床前。兩人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放我下來罷。”
陸瑯軒果真硬氣不過幾刻,如今又是呆頭呆腦的模樣。
“我以為你睡了。”陸瑯軒輕聲解釋,又開始問道。“怎么來軍營了?”
江瑟縮上床,抱著腿,賭氣道:“你夜不歸宿,我自然是案例督察。”
陸瑯軒一愣,嗤笑道:“何人能近我身?一人出府本就危險,遑論是夜間,下次不可如此任性。”
江瑟糯糯的嗯了聲,話題一轉又問:“那皇上派的人和你說什么了?”
陸瑯軒本是不想告知,又見她驚奇之下那雙淚眼汪汪的眼睛,無奈:“皇帝命我出征,邊境又有外敵。”
“多久?”
“后日。”
江瑟驚駭,一時失儀,竟上前捉住他的手腕。
“這么快?”
他亦是驚異,但很快又將手搭上,將一雙纖手裹進手心。
“不會有事的。”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無言。
因為為時已晚,江瑟也沒打算回府,便死乞白賴的竄進了被褥。一人不夠,她又一拽把剛欲走開的陸瑯軒給拉了上去。
“夫妻本就該同榻而眠。”
話落,江瑟便闔眼,故作深睡。
陸瑯軒不經意上揚,亦闔眼休憩。
帳外總會響起“沙沙”聲響,江瑟無眠。她緩緩睜眼,側身而臥。江瑟仔細打量著他,有時她覺著陸瑯軒怎么會是將軍,一點殺伐之氣都沒有。更像是一個尋常郎君,而她多希望自己也是一個普通的人婦。
那些最為尋常的安穩,于她而言皆是奢侈。
她從袖下取出先前的紅線,一端綁在了自己的手指,一端又不做聲響的繞上了他的手。
就像是月老牽的線,連起兩端,象征著一生一世。
只是,神仙的紅線應是不會斷吧。
江瑟心頭一緊,看著脫離指尖的紅線從中斷成兩截,落在兩人之間。
無聲無息。
她不信,又繞上指尖。這一次斷得更快……
一遍一遍……
除了讓她的心沉得更深,再無其它。
“怎么了?”陸瑯軒睜眼側身,只見兩人之間數條碎成小截的紅線,凌亂散落。“這是……”
“這是……我今日買得紅線,聽聞紅線兩端能連著有情人。”江瑟一頓,不露情緒。“我這不覺著夫君只能是我一人的,就想綁上……”
“只是這材質不盡人意。”
“那改日我帶你去城中的月老廟。”
江瑟乖乖點頭,一轉身便蜷進了靠墻的角落。陸瑯軒見著,眉間未舒展分毫。他瞥了眼絲絲纏繞的紅線,心間所感受得是從未有過的傷感。
江瑟闔著眼,眼角卻漸漸滲出熱流,濕了臉頰。幾顆淚珠落入內襯,透著涼意。
這紅線是江書凡給她的,其上有巫蠱之術,連得只有兩情相悅之人。
江書凡只是想要警醒她罷了。在這場騙局中,萬事本就為空。陸瑯軒那么精明的一個將軍,怎會不知她是江書凡監視他的棋子。他將戲做到了極致,騙過了她,是不是也騙過了自己。
江瑟自詡聰明,凡是都似勝券在握,可唯獨人心她無法揣度。因為除了江鈺,無人愛她。
只是這次,她好像犯傻,悄悄動了心。
靜默的夜里,涼風偷偷鉆進帳中。涼意從腳跟蔓延而上,那些無聲的時刻好似都有人在提醒她不該忘了來意。
次日,江瑟是等陸瑯軒走出帳外才起身。這次她是直奔著柴房而去,只說是給將軍煮粥,旁人也不敢阻攔。
無人見她從袖中拿出那瓶藥倒了進去,若無其事攪勻后,便端走了。
等掀開主帳,陸瑯軒如以往一般坐著,手下是成堆的竹簡折子。嘴中念叨著國事,還不忘寫上一番。
江瑟走進,放下碗,道:“將軍果真愛民。”陸瑯軒見她微愣,看了眼那碗正冒著白煙的粥,含笑道:“娘子又去煮粥了?”
江瑟怔怔點頭,沒有遞去食勺。
“將軍如此愛民,可曾愛過我?”
她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這么不合時宜的話。這時她才發覺自己哽咽的聲音,和帶著哭聲的尾調。原來,她終究還是在意的,即使她知道得到的無非是一個安慰的騙局。
陸瑯軒攥著折子,沒敢看向她。只是微顫的嘴角背叛了平靜的外表,他放下折子,似乎是刻意回避。
他拿過江瑟手中緊握的勺子,攪拌著那碗仍熱氣滾滾的素粥。
“娘子為何突然問這個?”
江瑟皺眉,一把推翻了他端在手上的粥碗。熱粥濺了一地,狼狽不堪,正如現在的她。
眼中冒著淚花,委屈一瞬間冒上心尖。她只覺著酸澀,連帶著呼吸都是苦得。她望著陸瑯軒的視線模糊了許多,淚珠無聲盈出眼眶。
“你為何連騙都不愿騙我一下呢。”
她委屈著問道,聲音很小,只有兩人能聽清。微紅的眼角帶著不舍,只是片刻便消散。
江瑟匆匆逃離了軍營。
陸瑯軒沒有追上,只是看向倒了一地的粥。“戲竟未做全。”他喃喃出聲,只剩苦澀填滿心間。
他本就無心無情,又如何給她答復。
府上一眾只見她們的夫人紅腫著眼,一股腦跑了進去。誰也不敢多說,誰也不敢多問。
江瑟跑進寢殿,將眾人摒退門外。
這時她才后知后覺是自己打破了安穩,那場本可以繼續的騙局。
江瑟仍記得上次如此還是幼時。
她死死攥著母親的衣角,啜泣著乞求。那哽咽的稚聲至今依舊在腦中徘徊。
“母親不要把我一個人關著好不好……”
“女兒馬上就能討父皇歡心了。”
“……”
時至今日,她都是他人的一枚棋子,再無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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