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難見
紙窗間漏下幾縷陽光,斑駁的光影落在地面。
江瑟歇了許久,紅腫的雙眼才消下去。她換下衣衫,穿上了初到南陽時的那套。雖多了些褶皺,但依舊不影響美觀。
綠竹被她匆匆喚了進去。
“夫人,你怎么了?是將軍……”綠竹見她的模樣,走上前擔憂著問道。但一時又不知是否該繼續(xù)說下去,只能噎著一句話不上不下。
“不要胡思亂想。”江瑟溫婉一笑,與往常不同的是,此時她的話語中是道不盡的疲意。“綠竹,你在外守著。我昨夜沒休息好,今日誰也不見。”
綠竹疑惑,問:“包括將軍么?”
江瑟斂眸,將失落掩飾。隨后,她扯著笑,道:“包括,若將軍說他要去征戰(zhàn)了,就讓他多加小心。國家、百姓皆系于他身上,不要感情用事。”
江瑟越說越覺得自己像是在交代著后事,想想沒什么可以繼續(xù)說時,也就停了嘴。
“你也不許進來……出去罷。”
綠竹領(lǐng)了令,果真站在門側(cè),連飛蟲都被她生生拍死在門外。
自然,江瑟故意將眾人視線轉(zhuǎn)移到正門時,這座寢殿不顯眼的側(cè)門也就無人注意。
她稍稍停留片刻,看著屋內(nèi)熟悉的瓶瓶罐罐,心中又生出萬分不舍。
只是不舍終究化成“咿呀”的關(guān)門聲,她找到了先前所規(guī)劃的出府路線,繼續(xù)這場自來時就預(yù)謀的逃離。
而她昨晚所見之人,今天也正在府外等她。一輛不加雕飾的馬車停在了不遠處,車輪“咕嚕”向城外滾去。
江瑟自然不知此去之后,再無機會回到南陽。
今日那人并不是昨晚的著裝,他換了一身紫衣,戴著黑布斗笠,遮了容貌。
“公主,皇上吩咐之事如何了?”
江瑟冷聲道:“今日清晨我將藥放進粥里端給了他,至于到底如何,想必你也看得清楚罷。”
“公主如此,自然最好。”
江瑟不喜他一副居高傲物的模樣,將臉撇向一側(cè)。透過簾下縫隙,看清了離開的路。
“江鈺怎么樣了?”
“公主回宮自然知曉。”他似乎不愿多說一句,將手中鐵劍擱置一側(cè),眼神沒有多余的留給她。
江瑟暗自神傷。
陸瑯軒會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已走來尋她呢。
想著想著竟成了一場笑話。
陸瑯軒是時至晌午才回府,頂著烈日,他身著一身紅衣練甲,順著兩頰,涔涔汗水。
他沒顧其它,直直奔著江瑟寢殿行去。
“將軍。”綠竹恭敬一禮,想起江瑟吩咐之事,果真將他攔在門外,又將她所囑咐的一并告訴了陸瑯軒。
陸瑯軒怔怔應(yīng)下,掩去悲色,強顏歡笑:“既然如此,你好生照看夫人。”
綠竹規(guī)矩應(yīng)道:“喏。”
綠竹也是愣神片刻。她從未見過將軍神傷之時,因為往日無論是在軍營所見,還是在府上所見,他永遠都是一副神情,就像一只刻板的木雕。
但似乎對江瑟,是個例外。
“將軍是有什么要告訴夫人的么?”
陸瑯軒斟酌片刻,柔聲道:“你告訴夫人……”
“既然她如今不愿見我,那就待我歸來之日,告訴她我的答復(fù)。”
綠竹雖疑惑,也沒敢多問。
陸瑯軒看向?qū)嫷睿盟颇芡高^緊閉的門窗,看到她的身影。或許他可以等,等到戰(zhàn)事落定,他就給她她想要的承諾。
屆時,會不會一生一世一雙人。
日色漸沉,等到馬車進了京城天也換成了夜幕。她循著記憶的痕跡,走上彎彎繞繞的小道,路上眾人都被摒退,無人見到她。
直到將她領(lǐng)到皇帝的寢宮偏殿,那人才退至一旁。
江瑟撇上一眼,隨后推開殿門,燭火的微光此時亦從門漏了出去。
“皇妹回來了啊,皇兄等你多時了。”江書凡坐于殿前正中,仔細品著手中一盞熱茶,言語間盡是不明的笑意。
江瑟沒管,真奔主題:“我已照你吩咐去做,你放了江鈺。”
江書凡輕嗤,砸下杯盞,水亦滲出些許。
“江鈺……待陸瑯軒死后,朕讓你們?nèi)讼嗑廴绾危俊?
江書凡看透了江瑟的心思,用一側(cè)擺放的手帕拭去手上的水漬。
“你不信?”江書凡掩去笑意,露出了他最原本的嘴臉。“你一回南陽他就斷氣了,可嘆他不想連累你……”
“你卻過得十分安逸。”
她心下一緊,失了重心。后倒幾步,眼中盡是難以置信。聲音伴著顫音,手掌漸漸收緊,指尖陷進肉里。
“怎么會……”
“他幾年前就該死了,不過是拖著一副軀殼罷了。”江書凡負手走下,好笑地打量。“他或許該謝謝你,讓他茍延殘喘這么久。”
這倒不是江書凡刻意說得。
幾年前,江瑟遭陷害竟成了殺害三皇子的兇手,這自然是難逃的死罪。江鈺自然不信,在行刑前亦尋著了蛛絲馬跡,循著線索,也就找到了當時勢力正盛的丞相府。
丞相府因此遭罪,株連九族。
只是,江鈺在查案時中毒,而他也以案情為主,擱置不管。于是,毒性猛增,他往后便是終日半昏半醒。直到近幾年,醒得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
除了江瑟,誰也不知,那毒是江書凡下得,而他亦是殺害皇子的真兇。
江書凡重在精明,一切都規(guī)劃得滴水不漏,不露破綻。
江瑟咽下不甘,忍住悲意,乞求道:“求皇兄再讓我見江鈺一眼。”眼中泛著淚花,她不敢睜眼,只怕眼淚落下,擊破最后的倔強。
江書凡神色微變,又回歸平靜:“皇妹你已不欠他了,不必再這樣假惺惺的。”隨即,他上前捏住她的下顎,迫使她抬頭看向他。
“皇妹可還記得曾經(jīng)……”江書凡魔怔般收緊手,紅印現(xiàn)于臉頰。“你與你那母妃為了討父皇歡心,將我母妃私通之事稟告父皇。”
“母親沒錯,父皇沒錯,是你們錯了。”江書凡厲聲道。“我母妃求了你們許多次……”
江瑟一時啞然。
她記得,母親讓她將虞貴妃上報父皇。母親只說上報了就不會將她關(guān)在那漆黑的屋子里。她還說父皇不會信的,只是會少去虞貴妃那罷了。
這樣是不是,父皇能將喜歡分我們一點。
只是她不知道虞貴妃求情,也不知道父皇會龍顏大怒。
而這件事,只是一個導火線。
她自然被罰了。
江瑟還記得江鈺是那時唯一陪著她的人,他說:“對不起,這次沒幫上你。”
淚水成股流下臉頰,酸澀充斥著喉口。她真傻,江鈺也是傻的。
或許這樣的歸宿,是本就注定的。
江瑟哽咽,輕聲道:“……對不起。”
“我要你親眼看著所有你在意的人死去,這才算道歉。”江書凡甩手,喚上站在殿外的侍從,將她帶了下去。
“可他們是無辜的!”
她將聲音留在空蕩的殿內(nèi),而身體似乎是幼時被種下的毒發(fā),竟然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她被押了下去。
江書凡怔怔笑了起來,他只知喜極而泣,卻不知悲極竟是這樣。
皇城之中,九五之尊。
已無人會害他,亦無人敢害他,只是他也真成了一名孤家寡人。
江瑟被他們無力地拖著,扔進了自幼待的木屋。光亮隨著門關(guān)上而暗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她無力地趴在冰冷刺骨的地面,明明是暖春,可她卻如陷入寒冬。
江瑟睜著一雙無神的瞳眸,眼底除去黑夜再無其它。悲戚充斥著漆黑的房,她好似又看見了幼時的自己,抱著膝,躲在角落。
一個人倔強的流淚,委屈。
可笑,終其一生,還是回到了這里。
而腦中除去江鈺,便是臨走前所見的陸瑯軒。她闔眼,感受著記憶曾有過的溫存。
江瑟不自覺勾起了唇,或許記憶里有他們,是江瑟這一生唯一的幸事了。
她帶著回憶入眠。
江瑟信陸瑯軒,信她的將軍,能平安歸來。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兩日,江瑟早就餓得沒了力氣。她迎來了第一束早晨的光,暖意灑上心間。
只是來人卻并不是她愿意見得。
江書凡帶著一眾人走了進來,他揮手,眾人捧上一盞酒杯。
“你們可以路上相聚了。”
江瑟慌忙推后,瘦如竹竿的手支撐著支離破碎的身體。
江瑟怒聲:“你騙我,他不會死!他說過,會凱旋的……”
江書凡好似甚為滿意江瑟的反應(yīng),自然不緊不慢地與她娓娓道來。
“他本是凱旋……”
“不過,朕下令讓他去了迷霧山。”
江瑟詫異,抬眸望去,想捕捉江書凡謊言的痕跡。
只是一無所獲。
“朕知道你不信,迷霧山蟲獸眾多,加之你大婚之夜下得藥。他那么精明的一個人……”
江書凡故作停頓,道:“可朕以你為籌碼呢。”
他悄悄湊進了江瑟耳旁,一字一句恍若利刃在心上刻下血痕。
“朕同他說,你得了病,藥啊……只有那有。你說他信不信?”
江書凡起身,沒管江瑟狼狽的模樣。隨即,他輕輕擺手,一眾人摁住了她,將酒杯里的毒酒灌了下去。
她任由他們灌著,這副失了魂的軀殼,她早已不在乎了。
疼痛爬上心口,一時喉頭腥甜。她將委屈吞咽下肚,這次應(yīng)該是真的再也不見了。
她緩緩闔上眼,淚水無聲落下。
天光一閃,朦朧中她仿佛看見了她的將軍。
將軍捧著那束藥草,全身盡是刺傷,血跡與戰(zhàn)衣融為一體,嘴角是尚未擦去的血跡和化開的笑意。
他依舊是笑著,捧著它,往外走。
只是這次,他沒能走出去。
腰間除了最初的紅帶,還多了一條細長的紅線。
這是將軍途徑月老廟求得的,他說他有一個想一生一世的女子。
她還在等他的承諾。
將軍倒在了山內(nèi),沒能見著他的殿下。
他將紅線纏上指尖,道:
“臣心怡殿下,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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