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山長水遠(yuǎn)樂中仙
杳杏說：“棄了他，再愛他人。”
華西激動起來，兩袖都往后跑，她說：“可若世界上只有一個他，再無別人能和他一樣了，你也要棄嗎？”
杳杏偏頭看華西，覺得她又美心又好。她說：“總言而講，天下人，縱萬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相像，但細(xì)看，每個人還是會有不一樣。但我聽你意思，大概是說他這人獨(dú)特，品質(zhì)佳能力強(qiáng)，討你歡心甚過常人？既如此，那便讓他愛你好了。”
華西難能頹喪，她有點(diǎn)委屈，但她的高傲絕不容許她將此種情緒與不如自己長得美、身份也與自己天差地別的姑娘全盤傾倒。盡管可能恰是因此，她才能真正地與杳杏說些實(shí)話。她語氣帶了悲涼：“他心如月，縱云遮久，亙古不移。”
杳杏說：“那便毀了他好了。”
華西側(cè)頭，問：“什么？”
杳杏說：“既然月涼甚數(shù)尺寒冰，不若在世間點(diǎn)一把大火，燒它個干干凈凈。”
華西先驚，后沉思一會兒，臉上表情忽地一換，又復(fù)了高傲之仙姿。她挑著眉問：“傳你流言者，后來如何了？”
杳杏笑，翻過橋的靠欄，雙手扯住后面，穩(wěn)當(dāng)立在僅限半腳站的橋邊。下面是死靜的綠河，輪回河邊從不起風(fēng)。
她的語氣輕快，朝華西說：“神女，我真沒說謊。我沒拿他怎么樣，他不過是個瞎編書的人而已，聽見什么了，就隨便摻和著編在書里。何況他寫的東西本就是真的。我和那些虛偽的宮廷人士可不一樣，我最愛丑的東西。美丑向來并存的道理，我生來就明白個底透，編書的人自然也是明白的。真正不明白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蠢貨，以為干凈就是要容不得一絲污腥，結(jié)果千年來都在迫害講實(shí)話的說書人，以為被罵了就沒有好事情。實(shí)則不過是掩耳盜鈴的假干凈，是對世界認(rèn)識不足，對自己不夠自信。他們才是一等可惡的。還有二等可惡的，是那些聽風(fēng)就是雨的傻子民。聽見門口一點(diǎn)滴水的聲音，就憂心是不是要下大雨，其實(shí)根本不知，那是住樓上的人在往下豁水，豁水也不過是為了滋潤干裂的大地。沒有心志的瞎慌張，無聊透頂。第三等罪惡是我的愛人，他不敢啊，不敢諒從前、而看如今，不敢信人之變，不敢養(yǎng)人之善。所以，他配不起我。”
杳杏閉著眼睛深呼一口氣，面色祥靜。等她把接下來的話說完，就縱身一躍，進(jìn)了輪回河，什么也沒剩下：“所以啊，我沒找編書人的麻煩，蠢笨的子民太多，我殺不過來。皇宮太遠(yuǎn)、守備太森，我進(jìn)不去。但我能殺了身邊的那個懦弱人，他本來該死。神女，我聽說簡國這朝，如今風(fēng)爽有戲，我趕著去玩，先走一步。愿你心想事成。”
華西看著河水，沒有波紋。
她心忽地鈍痛，是一種很久未曾出現(xiàn)，一朝被打了悶拳的感受。
她忽地恨死了輪回河。恨它冷酷的毫無波瀾，恨它那吞噬的平靜。
而五天后，就是華西與流月的第五次見面。
沒有仙知道華西究竟做了什么，能讓流月如此動怒。
流月逼問她從何得知這件事的，又是如何安排，能做到此步，華西一一誠實(shí)作答。
為了做成這件事，華西很狼狽。沒有漂亮精致的妝容了，發(fā)髻被刮散，頭皮都快扯爛。她的臉上濺著血，還穿著她最喜歡的裙子，因?yàn)樗臼谴蛩阋源嗣哺八赖摹，F(xiàn)在衣裙的外紗已殘，內(nèi)色大變，黏在腿上，還有股腥味。
可縱如此，她還是很美。依舊是第一美人。這可能是唯一一次，她不單是以外貌之絕冠世，而是風(fēng)韻，一種被撕裂的風(fēng)韻。
流月罰她很慘很重。將她貶下界去，壓在一座深山的黃池中，日日受沸水洗髓之痛，不死不休。褫奪仙體，獨(dú)留一頭。不得出池，山有結(jié)界。夜晚不得見月，必主動避開，一被月光照到，渾身如被寒針密刺，越來越痛，直至魂銷。每日必為山中生靈祈福、療愈，但不準(zhǔn)被探望，也不能與人接觸。一旦違反，即引天雷十二道、狂風(fēng)巨作十二日；再犯，即倍而續(xù)加。
華西這次還是沒能忍住哭。
她仰著頭，問流月：“你覺得我美嗎？”
流月俯視著她的殘敗，語氣冰冷：“不。”
華西瘋癲大笑，流月發(fā)令給仙，將她帶下去受罰。
又走到了那個門坎，華西又停住，回頭看流月。轉(zhuǎn)身的時(shí)候，內(nèi)心無比盼望，能看到他的冷漠粉碎，一臉愁容。
一回眸，四目相對。華西兩行淚瞬下。
流月只是眉頭皺了。可她知道，她放的火，已經(jīng)燒到這座殿里來了。
她一吸鼻子，心滿意足地笑著轉(zhuǎn)身。
后頭流月的聲音疲中含涼，空空地遠(yuǎn)蕩過來：“華西，仙不是只有愛情的。”
華西頭都不偏，面對著殿外的白光一片，閉上眼睛呼吸，聲音依舊嬌軟翠啼：“我偏喜歡，你奈我何？”
流月說：“因果自有報(bào)應(yīng)，今日一切，是你該受的。”
華西仰天大笑，和流月說了最后一句話：“我再瘋癲，也不是個愛狂的仙罷了。神啊，你呢，與天同壽又如何，你永遠(yuǎn)也體會不到盡興地愛有多么快活。”
這就是山中仙女，第一美人“華西”的故事。
華西生來，就是吸引生命的，生來就是集天地之貌骨結(jié)的。她的高傲、自私，貪玩、劣根，同樣不只是她自己選的。
愛情是不是神仙的第一大事，對華西來說是，對流月來說，不是。等到萬古長青的日子里，它該不該是流月的第一大事，誰又得知。
神的故事是不能窺探的，因?yàn)槲覀內(nèi)狈σ幻婵垂适碌溺R子。但倘若你把神與人的分別看小，那不用窺探，你也能補(bǔ)全剩下的故事，不管它攜帶著多少的錯誤吧，總會有合理之處。
司命也犯了戒，這是她第二次到凡間來看望華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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