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南煙雨
祝星瀾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只是來借打火機。她愣了愣,就聽見他又說。
“請問有打火機嗎?”許是第一次見面說話的緣故,江浥塵的語氣很緩,每個字都很清晰,像是一片羽毛拂過祝星瀾的耳膜,“我想燒水煮包泡面,借個打火機生火。”
風似乎變了一個方向,從門外吹向庭院內,撩動著江浥塵額前的碎發,帶著他的氣息,穿過了祝星瀾的軀體。斜陽溫柔地落在他身上,像是有魔法的油畫棒,加深了挺拔修長的輪廓,投出的光影讓他的五官顯得更加立體。
她眨了眨清凌凌的眼睛,答:“有,我去給你拿。”說完,便轉身跑進屋內,輕盈的腳步聲由近及遠,然后又折回。
江浥塵攤開手掌,接住了紅色的打火機,還是嶄新的,低聲說了句謝謝,剛走幾步,卻聽見身后的制止聲。
“等一下。”祝星瀾提起裙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我去幫你生火吧。”
江浥塵握著打火機,想到剛才自己大戰木炭三百回合卻還是敗下陣來的樣子已經被她看了個一干二凈,臉上有些訕訕的,回絕道:“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祝星瀾雙手背在身后,雪白的雙臂在光線下白得發光,滿臉誠懇地看著他,生怕他拒絕。
拗不過祝星瀾的熱情,也怕自己點不燃火還把給廚房付之一炬了,江浥塵泄了氣一般,只好說道:“那好吧,麻煩你了。”
祝星瀾還是第一次進隔壁的院子。上一個住戶是在她五歲那年搬走的。像梧川鎮這種小地方,經濟發展水平不高,教育水平也有限,除了風景好一點,也沒什么好的地方了。魚米之鄉,富饒之地,這些和梧川都沾不上邊。所以多出少進,能走的早就去大城市里了。
因為年久失修,地上青石板的裂縫已有小拇指那么大,像是蜘蛛網一樣蔓延開來,野草順勢生根發芽,成為了這里的長久住戶。
進了廚房,里面一大股霉味,墻壁上的漆落了個干干凈凈,化成了墻角邊的白泥。瓦片也殘缺不全,透光又漏風。
地上一片狼藉,碎落的火柴和木炭渣仿佛很驕傲地在說,它們剛才合力戰勝了一個不會生火的城里人。
江浥塵站在一旁,伸腳踩到一小塊木炭上,將它移到身下,然后發泄般地狠狠踩下去。不止是因為生不了火,還是因為這院子里里外外都破舊不堪,沒電沒氣,搞得跟荒野求生一樣。
木炭在他腳下發出清脆的尖叫聲。
這一幕被祝星瀾看得清清楚楚。她忍俊不禁,兩個小小的梨渦綻放在臉頰上。
江浥塵發現她在笑自己幼稚的舉動,立馬背手站在門邊,挺直了后背,一動不動,像是等待檢閱的兵。
祝星瀾輕笑著,去外面折了一把枯枝敗葉當做引燃物,回到廚房在灶臺邊蹲了下了,點燃后放進灶門里面,見燒得通紅后,夾了一塊木炭放進去。
然而火勢卻小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見,一丁點火星都沒有。倒是一大股白煙,嗆得她咳嗽不止,眼淚都快熏出來了。
回頭看了看身邊不知放了多少年的木炭,已經生霉發白了。
兩人同時捂著嘴從廚房里逃出來。
發霉的木炭又打敗了一個土生土長的小鎮人。
祝星瀾一手扶著墻,一手捂著嘴巴咳嗽。好不容易緩過來,白皙的小臉被嗆得通紅,眼淚汪汪地看向江浥塵。
他比自己好一點,沒淚眼蒙蒙。
“這木炭……木炭都發霉了……燃不了火。”她解釋說,仍然咳個不停。
見狀,江浥塵轉身急沖沖地跑進屋里,拿了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她。
“謝……謝……”
她喝了口水,卻又吐了出來,扶著墻蹲了下去。
江浥塵也在她旁邊蹲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心中如同風平浪靜的碧波潭水被投下來了一顆石子,漾開一圈圈漣漪,久久不能平靜。
祝星瀾不知道是喜是悲。
太狼狽了。
這是不是自己笑他不會生火的報應啊。
江浥塵靜靜地注視著她。她的長發被盤起,一根木質發簪挽起了千萬青絲,卷翹的睫毛上沾著淚珠,眼尾處點綴著一顆恰到好處的淚痣。目光下移,落在她頎長的脖頸上,一覽無余的潔白,如同凝脂。
江南的小家碧玉。
蟬鳴聲如層層的浪襲來,一時間燥熱難耐。江浥塵移開視線,不敢多看,因為竟覺得嗓子有點發干。
他在心里暗罵,自己怎么成周澄野那個熊樣了,跟沒見過漂亮女生似的。
此時,遠在京北的周澄野正在打游戲,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祝星瀾終于緩了過來,她呷了一口水。水流過喉嚨,讓嗓子潤了不少。
江浥塵將水要了過去,倒了一手的水,從上到下抹了一把臉,瞬間清醒多了。他這才敢直視祝星瀾,問:“你沒事吧?”
祝星瀾低著頭,在一個才見面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面前這樣,她覺得尷尬又羞恥,甕聲甕氣地說:“沒事了。謝謝你。”
“沒事就行。”江浥塵一只手插在兜里,“這附近有什么飯館之類嗎?”
她搖搖頭:“沒有。飯館只有鎮中心才有。”
靠,什么鬼地方。江浥塵無奈扶額,望了一眼天邊,太陽早就下去了,深墨色占據了一大半天際。難不成真要像吃干脆面一樣,把調料和面餅搖勻了,干啃
“要不,你去我家吃飯吧?”祝星瀾抬頭看著他,眼眸中透露著真誠,“我們家就我和外婆,多一個人吃飯也不礙事。”
“可以嗎?”江浥塵的肚子已經開始叫了。
為了躲他那所謂的大伯和二伯,他親爸騙所有人說,他出國去了。結果是火急火燎地從京北坐綠皮火車來到江淮市,然后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汽車,才來到這個江南小鎮。
這是江家祖上的居住地。他可真佩服,江家的先人居然能從這個小地方打拼到京北去,還坐擁上億資產。
不過,他還是寧愿待在這個不發達的小鎮,也不愿再回到乘堅策肥的江家。看似是錦衣玉食之家,里面卻已經爛透了,父不認子,兄弟相爭,利益至上,虛偽的、冷漠的親情。他還不如留在這里,遠離家族紛爭。
祝星瀾的眸中含笑,堅定地點點頭:“當然可以啊。我外婆做飯很好吃的!”
江浥塵著實是餓了,就著菜,連干了三大碗。
祝星瀾將一盤炒肉向他那邊推了推,輕輕地笑了起來,心里還有一絲小驕傲。起初,她還擔心江浥塵吃不慣這些飯菜,不過看著他積極干飯的樣子,這些擔憂也就煙消云散了。
晚飯后,他向外婆連連道謝,然后和祝星瀾一起坐在院子里歇息。
晚風搖曳著杏樹的枝葉,一輪圓月高懸于天際,月色明媚旖旎。繁星與月亮相伴,在夜幕上閃閃發光,翩翩起舞。
祝星瀾揚起臉頰,閉眼感受著微風拂面的舒適。片刻后睜眼,余光中盡是江浥塵。
他正仰望著夜空,像是房頂上的貓一樣愜意,指著璀璨的銀河說道:“這真漂亮,我以前都沒見過。”
“城里的晚上沒有嗎?”
“城里燈火通明,根本就看不見這些,光污染太嚴重了。”
祝星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現在才想起問他的名字,說:“我叫祝星瀾,星星的星,波瀾的瀾。你呢?”
江浥塵轉過頭,落入她清澈的眼眸中,輕笑起來,隨手撿起一根樹枝,聲線慵懶,邊寫邊說:“我叫江浥塵,浥塵是渭城朝雨浥輕塵。”
腕骨微轉,落字收筆,動作行云流水。月光溫柔地傾瀉進小院里,落在字跡上。
浥塵,聽起來有一種江南朦朧感,很特別,和他這個人很配。
祝星瀾忍不住感慨:“好聽,真好聽。”
“嗐,文縐縐的。”江浥塵將樹枝拋在一旁,“我覺得不好聽。”
“我覺得好聽!”祝星瀾挺直了腰板,神色肅穆,一臉認真地反駁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一股子勁兒,就想告訴他,真的很好聽。
看著她這樣,江浥塵嗤地笑出了聲:“好好好,你說好聽就好聽!”
在一個剛認識的人面前這樣較真,她后知后覺地羞紅了臉,咬著一點唇肉,沒再說話。
江浥塵看了眼時間,覺得不早了,便起身:“有電筒嗎?能不能借我一晚上,那房子里的電線都斷了,連電燈都打不開。”
“老鼠咬的吧。”外婆聽見了他的話,慢慢走了出來,“孩子啊,你的家人沒和你一起住這嗎?”
江浥塵垂下了眼眸,遮住眸中的黯淡,搖搖頭:“就我一個人住。”
外婆又問:“房子里的東西收拾好了嗎?”
“只簡單打掃了一下。我來得急,什么生活用品都沒帶來。”
從他隱晦的表情上,外婆看出來些許端倪,卻不好再多問,擔心他一個人在那黑漆漆的屋里住,便好心地說:“要不你今晚上就住我們這兒吧,明天讓星瀾帶你去鎮上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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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瀾是第一次和一個男生睡同一間房。
家里就三個房間,一個是外婆住,一個是她住,還有一個小房間存放著各種蘇繡繡品。
閣樓的二樓,江浥塵將就打地鋪睡地上,一道漆木雕花屏風隔開了他們倆。
方桌上放著花瓶,里面插著幾束開得正好的梔子花,花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祝星瀾合不上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仿佛要穿透一般。
地上的少年輕輕一翻身,她感覺心間一顫,這才回過神來,緩緩轉過頭,透過屏風,隱隱約約看見他背對著自己。
他又翻過了身,仰面朝著天花板。
房間里靜悄悄的,似乎可以聽見針落的聲音,而房間外則是一番熱鬧,夏蟲們仿佛在演奏一支熱烈的序曲,無止無休。
祝星瀾攥著被子,連呼吸都變得謹慎。
“你沒睡吧?”江浥塵突然說話,打破了一片寧靜。他猜,她不會這么快睡著的。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連忙答:“沒睡。”
“謝謝你和婆婆,愿意讓我留宿。”
“沒事。就一晚上,明天我帶你去買生活用品,順便幫你收拾一下屋子。那里面已經很長時間沒住人了。”
“謝謝。”江浥塵頓了頓,“這里就你和婆婆兩個人住嗎?”
“嗯。我是被外婆收養的,我沒有爸爸媽媽。”她說得風輕云淡,坦然的樣子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人生。
江浥塵感覺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以為祝星瀾的父母只是在外工作而已,沒有想到,這樣美好的女孩子,竟是這樣的身世。
房間又恢復了寧靜片刻。
“我也沒有爸媽。”
祝星瀾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說,我也沒有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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