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江南煙雨
沒有祝星瀾坦然中帶著的憂傷,江浥塵說得輕輕松松,還帶著一絲戲謔。
祝星瀾感覺很茫然:“今天早上院子里的,不是你的爸爸嗎?”
“他不配。”語氣里飽含慍怒,是少年對父親失職的不滿與怨恨。
屋外突然響起了雨落聲,一滴雨落在地上,成千上萬的雨滴跟隨而至,澆滅了一地的蟲鳴,也澆在祝星瀾的心頭。
她沒追問下去,卻能感覺到,江浥塵肯定經歷過很多事,很多與常人不同的事。也許有一天,他會愿意敞開心扉告訴自己。
“不說了。睡吧,晚安。”他的語氣恢復了正常,和外面的小雨一樣清清淡淡,好像什么也沒發生。
“晚安。”祝星瀾頓了頓,“好夢。”
希望你做個好夢,別被過去的事叨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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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嬉笑聲喚醒了祝星瀾。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見江浥塵還在睡覺,便輕手輕腳下了床,走到窗邊,瞧見外面天光徹亮,昨晚的雨只下了一陣,還未能在地上積起水洼。
她伸了伸懶腰,小心翼翼地從江浥塵身邊走過去。
等江浥塵醒后,兩人一起圍在石桌前吃早餐。
風輕云淡,江浥塵這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邊祝星瀾家的小庭院,打理得干凈整潔又漂亮。杏樹枝繁葉茂,剛好提供一方陰涼。沿著墻角栽種了一排鮮花,花兒們正開得明媚爛漫。圍墻上布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正是生機勃勃之時。
目光由遠及近,落在祝星瀾身上。她今天的打扮很日常,扎了個清爽的馬尾,卻也難掩小家碧玉的氣質。樹影婆娑,陽光如同碎金在她身上躍動生姿,恬淡美好。
感覺到了江浥塵的目光,祝星瀾略抬眼,他立刻把頭埋進了碗里。
表面波瀾不驚,實際似風吹過。
她放下了粥碗,走到靠在墻角的老式自行車前,將后座擦干凈,然后推著車往外走。這里距離鎮中心還有一段距離,騎車過去更方便。
江浥塵三口吃完一個饅頭,連忙上前搭把手,將自行車抬過門檻。
祝星瀾拍了拍座椅,輕聲說:“我來騎,你坐后邊。”
哪有女生載男生的道理。江浥塵步伐瀟灑地走到車前,拿過她手中的車把手,重復了一遍她的話:“我來騎,你坐后邊。”
祝星瀾歪著頭,眨了眨眼睛:“你確定?這個老式自行車可不好騎。”
“確定確定。要不我騎一段給你看看?”江浥塵急吼吼地跨上車,山地自行車已經被他和周澄野玩溜了,這玩意兒有什么難度?
然而現實很快打臉。
祝星瀾家的這輛自行車是二八杠自行車,車體十分笨重。看見原地跨上車的方式,她就知道,江浥塵要出岔子。
果不其然,他用盡全力才踩下踏板,然而因為車龍頭太重,他又控制不好,自行車雖然動了起來,卻是搖搖晃晃,像條走s形的蛇。
前面就是一條下坡路,祝星瀾擔心他會摔著,小跑起來去追他,喊道:“江浥塵!快停下來!”
騎馬容易下馬難。
江浥塵一頭撞在圍墻上才停下來,車龍頭抵在他盆骨上,疼得他嗷的一聲。
祝星瀾追上了他:“你沒事吧?”
“沒事。”江浥塵捂著盆骨位置,感覺在她面前又丟臉丟大了,“這破自行車怎么這么難騎。”
祝星瀾噗嗤地樂出了聲,背著手像是訓誡學生的班主任,仰起下巴,些許得意:“我就說吧,我來騎車,你坐后面。”
“你來你來。”他像個有脾氣的小孩子,再次一腳跨上車,坐在后座上,“我看你怎么騎!”
祝星瀾握穩了車把手,左腳先蹬了兩步,讓自行車滑行起來,然后再從橫杠上跨過右腳,騎了上去。
自行車跑得很穩。
江浥塵滿臉不可置信,探出腦袋說:“厲害,這種騎車方式,我只在電視劇里面看過誒。”
“怎么樣?我騎得穩吧?”迎著初升的太陽,祝星瀾笑得一臉開懷。
“太穩了!”
來到下坡路,只是輕輕一蹬,自行車便溜得順暢,在小路上肆意滑行,路過草木繁茂,輾過樹林陰翳,夏蟬為他們奏曲,清風為他們朗逸,枝葉翩然,萬物繾綣。
心中升起許久未有的暢快感,竟能讓往日的陰郁暫時煙消云散。
江浥塵的臉上粲然如光,閉眼微微向后仰,張開了雙臂,風鼓起了他外面的白色襯衣,如同一只即將起飛的鳥,舒展愜意。
祝星瀾回頭看了一眼,笑意融融,泛至好看的眉梢。
約摸騎了十多分鐘,自行車駛入了鎮中心。這里比祝星瀾住的那一片熱鬧多了,正值趕集的時間,道路兩邊占滿了擺攤的小販,雞鴨魚鵝和各類蔬菜,應有盡有,市井煙火氣息十足。
祝星瀾在人群里穿梭,在鎮上唯一一家百貨商場前停下。
江浥塵跨步下車,走到商場門口抬起頭,正上方的燙金大字已經失去了光澤,在風吹日曬下,泛黑的印記像是未干的墨跡,在大字下方拖出長長的尾痕。
進了商場,冷氣開得很足。門口的大媽看著長得俊秀的江浥塵,熱情迎上去,嗓門極大,又尖又亮,說:“帥哥,相親嗎?我這里有很多優質單身姑娘哩。”
江浥塵目瞪口呆,被熱情的大媽驚訝得拔不動腿似的。見狀,大媽將紅底金字的小卡片遞上去,滿心期待地看著他。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自己才剛成年啊。
幸好祝星瀾出言幫他拒絕,然后推著他的后背朝里面的超市走去,邊走邊笑,打趣說:“還不走,你真要去相親啊?”
一抹薄紅爬上他的臉頰,眉目間浮現出幾分羞澀,他辯駁道:“才不是!我剛才只是在想怎么拒絕她!”
扭頭一看,大媽還不死心地跟在后面。江浥塵反手拉住祝星瀾的手腕,在各個柜臺的過道間快步前行。
丫的,陰魂不散,找他干嘛,找周澄野去啊,他才需要呢。
“超市在那邊!”祝星瀾指著右前方,提醒快得像頭牛一樣的他。
到了超市門口,江浥塵心有余悸地回頭看,幸好甩掉了。轉頭看看店名
——好多多超市。
他瞬間想起,高中的時候在小賣部里順手買了一盒餅干,出來了才發現,餅干名叫粵利粵。
這種小鎮的超市和城里的沃爾瑪、好又多有著天差地別的差距,但好在東西種類還齊全。兩個人推著推車,在貨架間穿梭,需要的東西一股腦放進車里。
來到床上用品區挑選三件套,圖案五花八門顏色斑斕,卻樣樣不離花開富貴。江浥塵像是地鼠刨坑一樣,半截身子埋進去促銷臺里,想要挑一個正常的圖案。
祝星瀾拿起一套大紅大紫的花開富貴:“我覺得這花開富貴還挺好看的啊,你看看。”
“好看個毛線!”江浥塵沒抬頭,上半身還埋在里面,怨聲載道,“這都是些什么中老年人審美啊!”
又翻找了好一會兒,他才翻了一套藍色條紋的三件套,仿佛看見了救星一般,拿起了抱在懷里,死死不撒手。
站起來的時候,只聽見撕拉一聲。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江浥塵的白襯衣。衣服被鉤在了架子上,一起身就被撕破了口。
江浥塵氣得一拍貨架,貨架咯吱作響,像是在笑話他。
提著一袋東西從商場出來,幸好沒碰見剛才的大媽。
祝星瀾又騎著車,帶他去繳納水電氣費用,順便讓電力公司安排人去給他修繕電線和管道。
自行車在營業廳門口停下,祝星瀾讓他去繳,自己在門口等他。
江浥塵大步流星地走進去。
祝星瀾坐在車上,望著路上來來回回的人流發呆。一個坐在自行車后面的小女孩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小女孩扎著俏皮的羊角辮,小臉粉撲撲的,煞是可愛,手中拿著一支口紅糖,正吃得起勁。發現有一個漂亮的大姐姐正看著自己,很驕傲地揮了揮口紅糖。
她情不自禁地抿嘴輕笑,像一片羽毛輕飄飄。
江浥塵辦妥后就走了出來,來到她身旁:“看什么呢?笑得這么開心。”
她沒答,而是問:“你吃過口紅糖嗎?”
“口紅糖?那是什么東西啊?”
“就是一種外觀和口紅一樣的糖果。”她眉梢帶笑,“很甜!”
江浥塵若有所思:“你在這兒等一下啊。”說著,拔腿跑起來。
帶起一陣風,吹得祝星瀾心癢癢的。
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她踮起腳尖,目不轉睛地看著。人來人往,他穿梭的身影像一條魚消失在大海里,很快不見。
過了好一會兒,祝星瀾感覺背后有人,一轉頭,便對上江浥塵含笑的雙眼。
驕陽落在他們身上,仿佛在畫中,一切都是燦爛清晰。
“你說的是這個嗎?”江浥塵攤開了手,兩管口紅糖靜靜躺在掌中,泛起甜膩的光澤,“這玩意兒我以前還沒見過呢。”
祝星瀾怔在原地,感覺他像變戲法似的。
見她沒反應,江浥塵索性拆開了包裝紙,學著他堂姐們補妝的模樣,將口紅糖全部擰出來,遞給她。
祝星瀾這才回過神來,接過糖果,眼底笑意嫣然:“謝謝。”
輕輕舔舐一口,很甜,一直蔓延到心底。
“這糖還挺便宜,五元一根。”江浥塵拆開剩下的一根口紅糖。
祝星瀾雙手拿著口紅糖,寶貝似的,每一口都要細細品嘗。
算上這一次,她是第二次吃這個糖。這種糖果在小孩子間名聲很大,特別是小女孩們。
但凡看過電視劇,都會被太太小姐們優雅地涂抹口紅的模樣吸引。愛美是女孩子們的天性。真正的涂脂抹粉對小孩子們來說又太過遙遠,而口紅糖剛好能滿足她們的幻想。誰要是能有一支口紅糖,那她必然會成為大家追捧的對象。
祝星瀾記得,二年級時,她的同桌從包里掏出一管口紅糖,還帶著一面小鏡子,有模有樣地擦著口紅,抿了抿小嘴。糖漬在她嘴邊,晶瑩剔透。
同桌從祝星瀾羨慕目光里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方地捧起她的小臉,也給她涂了一層。
這種工業糖精的甜膩味道讓祝星瀾記了很久,年幼的她將口紅糖視作某種很神圣的東西,以及批判一家商店好壞的標準。以至于每次和外婆去商店,她都會留意貨架上是否有五彩斑斕的口紅糖,還會駐足觀賞許久。
三元一根,她卻始終沒有開口向外婆要。因為在那時,蘇繡并不是家里收入的主要來源,花錢專門定制蘇繡的人是少數,逢年過節能遇見一次都算是運氣好的了。收入主要來源于外婆縫補衣服和賣小件繡品。
那時,外婆要幫十個人縫補好衣服,才掙得到三元。
所以年幼的她學會了壓抑這些欲望。雖然口紅糖很神圣,但是對她來說,嘗過一次,就已經滿足了。
回憶充滿了天真爛漫,卻也帶著艱辛與苦澀。
還好,現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噦。”江浥塵只嘗了一口,“這工業糖精味道太重了,跟吃塑料一樣。”
神圣的口紅糖慘遭嫌棄。
祝星瀾將糖擰進回去,蓋上蓋子:“可是我覺得挺好吃的。”
江浥塵吐吐舌頭,上面已經被染紅了。他搖搖頭,將糖放進口袋。
正準備騎車往回走。
這時,街對面傳來幾聲戲謔的笑聲,很刺耳。
“那不是祝星瀾嗎?喲,交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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