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蜜從未想過這個夜晚會如此驚心動魄。

        看著巷口處頭頂沾滿奶油蛋糕、狼狽不堪的前男友，雖然有些缺德，但虞蜜必須承認——

        自己之前被糾纏多日的郁氣在此時被一掃而空。

        少年還不打算放過他，想補上兩腳，被虞蜜及時拉住，這才作罷。

        兩人就近繞進了巷子里，走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們的手是牽著的。

        虞蜜呼吸一頓，不動聲色地掙脫了少年的手，輕輕咳了咳：

        “那個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糜辰環(huán)顧四周，指腹之間卻輕輕摩挲，似是在回味著什么，“之前沒來過這邊。”

        昏暗的路燈下，少年的頭發(fā)被夜風吹得飛揚，露出干干凈凈的眼眸，額間沁著細汗，渾身上下散發(fā)著熱烈昂揚的荷爾蒙氣息。

        虞蜜仰頭看了他一眼，接著就垂下眼，揉了揉被對方抓疼的手腕：

        “那你還帶我來這？”

        糜辰垂眸望著她：“剛才沒想太多，抱歉。”

        畢竟剛才她的手指無措地依偎在他掌心，觸感柔膩，任誰來也得腦子發(fā)熱，來不及判斷路況。

        虞蜜暫且放過前一個問題，一個新的疑問又浮現(xiàn)出來：“可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那？”

        “我來店里買蛋糕，在門口發(fā)現(xiàn)了你的車經過，就想打個招呼再走”糜辰聳了聳肩，輕描淡寫道，“然后，那個混球就冒出來了。”

        頓了頓，他又有些遺憾地補充了一句：“可惜姐姐你不肯，不然我肯定要讓他見見血。”

        虞蜜微微擰眉，終于找回了長輩的感覺，叮囑道：“不行，你千萬不要逞一時意氣，先保護好自己。”

        “他打不過我。”少年漫不經心道。

        虞蜜無奈，只能認真解釋：“他來頭很大，你如果真的下手，恐怕會被他針對。”

        她高中期間，因家貧以及早戀的原因，被人造謠欺凌，隨后便親眼目睹時任男友的孟庭楊頂著張俊秀無害的臉，親手把那幾個校園暴力的家伙搞退學。

        如今時過境遷，虞蜜不敢保證孟庭楊會不會惱羞成怒，蓄意報復糜辰。

        糜辰挑了挑眉，“姐姐這是在關心我嗎？”

        虞蜜嘆氣：“這不是重點，我的意思是，你不要盲目樹敵”

        聽著女人的叮囑，少年唇角的笑弧愈來愈深。

        “怎么會呢？你就放心好了。”語氣意味深長。

        誰整垮誰，這事還真說不準。

        兩人交談了一會兒，又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小巷四通八達，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入了另一個充滿人煙氣的夜宵一條街。

        堆砌的綠色啤酒瓶，粉紅色塑料椅，斑駁的木桌

        這里的每個小攤都是差不多的陳設，外面擺一個帶燈管的招牌，空氣里彌漫著肉串、生蠔、炭烤牛蛙、香爆小龍蝦的香氣。

        糜辰從不來這種比蒼蠅館子還不衛(wèi)生的地方吃東西。

        只是，在路過一家小攤時，看著店主放在門口大鍋灶上冒著熱氣、現(xiàn)煲的砂鍋粥，他忽然頓住腳步。

        “姐姐，你吃了嗎？”少年低頭問身旁的虞蜜。

        “還沒。”虞蜜有些反應不過來，“怎么了？”

        “我請你喝粥吧。”糜辰輕聲道，似是懷念，“世界上好喝的粥，都藏在這樣的巷子里。”

        虞蜜本想拒絕，可看到小攤上扎著圍裙、忙碌個不停的女店主，仿佛看到了二十歲在申城艱難謀生的自己，不禁心腸一軟：“喝粥可以，不用請。”

        哪有讓一個小孩給大人買單的道理？

        糜辰也不跟她爭執(zhí)，只是走過去跟店主點了一鍋粥，然后拉著虞蜜坐下。

        很快，撒著香蔥、紫蘇和芫荽、紅色河蝦和白色魚片上下浮沉的砂鍋粥端了上來。

        虞蜜捂住自己被風吹得有些僵冷的手，呼出一口氣，眉眼柔緩下來：“這家的艇仔粥看上去真不錯，有點以前的味道了。”

        糜辰拿著大湯勺，給她舀了一小碗粥，送到她面前，眼眸彎起：“姐姐也知道艇仔粥？”

        “當然了”虞蜜拿起湯匙，舀起一小口放入唇間，綿滑的粥底配以魚肉的鮮美，一瞬間就讓她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她最愛的長姐總是在天黑的時候，背著襁褓里的小虞玥，牽著她的手坐在小館子里，跟老板要一碗十塊的艇仔粥，三個人共食。

        虞蜜還記得那只海碗的花紋，是標準的藍色印花，碗沿經常會出現(xiàn)小小的缺口。

        “小妹長身體，要多吃點。”姐姐的聲音溫厚樸實，每次給虞蜜分粥都會把為數(shù)不多的魚片、蝦子和海蜇絲都盛給她。

        那是年幼家貧的虞蜜每天最幸福的時候。

        甘甜的粥，嫩滑的魚肉，香噴噴的蝦子和油炸花生在口腔中彌漫出的味道，和長姐愛憐的笑容融化在一起，成為了她記憶里最溫情的畫面。

        后來，她上了高中，虞玥也邁入了三歲大關，她會不自覺地學習長姐，把碗里的魚肉挑了刺，留給小姑娘。

        而這似乎成為了虞玥的肌肉記憶，她現(xiàn)在依然很愛吃魚，卻厭惡挑刺，總是要賴著虞蜜幫她挑干凈、或者買剔骨魚才吃。

        在沉默的間隙，隔著氤氳的熱氣，糜辰看著挽起耳邊碎發(fā)，眼睫低垂的女人，不由出神。

        她喝粥時濡濕的紅唇會沾染上半透明的粥液，張合甕動間，仿佛艷紅花朵在輕吐誘惑。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猶如燃火般燥熱。

        明明是深秋的夜晚，可他卻在看她與移開目光平心靜氣的兩種狀態(tài)反復切換，以至于當女人抬眸，濕潤而朦朧地望著他時，他體內的血液也跟著沸騰起來。

        一旁的店主看著都覺得不對勁。

        她原以為這個穿著校服的男孩，是那位美女的弟弟，可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連粥都忘記喝的架勢，顯然不像是正常姐弟。

        而美女這邊，喝碗粥都能眼眸濕潤，鼻尖泛紅，可憐又美麗的姿態(tài)叫她這個店家都覺得好奇。

        這是遇上什么事了？

        “姐姐”一陣冷風吹來，糜辰終于回神，一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已經沙啞得不行，“怎么了，是不好喝嗎？”

        “沒有，我很喜歡。”虞蜜把碗里的姜片挑到一旁，舀起最后一口粥，送入口中。

        話雖如此，可她微紅的眼眶卻讓糜辰蹙緊了眉：“別騙我。”

        “真的，”虞蜜望著面前的少年，真誠地笑了，“謝謝你，我好久都沒嘗過這么好喝的粥了。”

        糜辰對上她的眼，仿佛撞入一片霧濕的森林，交疊的光影打在她的側臉，宛如靜美的畫像。

        “喜歡就好，”他的聲音凝澀，“我不用你道謝的。”

        空氣安靜，夜晚的風輕拂過他們的發(fā)絲，虞蜜再一次認真地打量起他——

        少年俊眉深目，鼻梁高挺，身上穿著黑白色的一中校服，微微歪著頭，專注地看著一個人的時候，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眼中的小小影子。

        虞蜜并不是鈍感的人，她能感受到男孩目光中沉甸甸的重量。

        如果以往只是把這些暗涌的東西當作“房間里的大象”，反復忽略，那今晚之后還能嗎？

        從夜宵一條街往外走，按照手機導航的路線，巷道越來越昏黑。

        只有盡頭的一盞街燈隱隱可見。

        虞蜜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明晃晃的光照亮了漆黑的地面。

        糜辰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機導航，一言不發(fā)。

        巷子里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

        糜辰的運動鞋厚重，踩著地面時沉穩(wěn)踏實。

        虞蜜的坡跟鞋卻格外輕巧，在巷道石板上行走時，會敲出清脆的噠噠聲。

        她的腳后跟因為之前走得太急，已經磨破了皮，但虞蜜也沒抱怨，默默忍著疼。

        只是，糜辰的長腿邁兩步，她得走四步。

        盡管少年有意識地放緩了步伐，可虞蜜要趕上他，依然得加快速度。

        終于，在女人又一次落在身后時，糜辰收起手機，轉身靠近她。

        “怎么”虞蜜的呼吸不由屏住，在黑暗與寂靜之間，他高大的身體猶如散發(fā)著熱氣的獸，逼近時都帶著強烈的壓制感。

        “姐姐，從剛才起就很奇怪——”少年俯身看著她，陰影中完全看不清表情，“你是不舒服嗎？”

        虞蜜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熱浪，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沒有”

        “可是你走得比平時慢了很多，”糜辰敏銳的觀察力讓他很難被騙，“以前我這個步頻，是正好合適的，而這次你慢了我一個身位，肯定是腳出問題了。”

        虞蜜愕然，他怎么連上次走路的步頻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我就是腳后跟破皮了，小事而已。”她深吸一口氣，想要躲開他攔著自己的手臂，“好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可是下一秒，她的手腕卻被攥住，緊張的壓力讓她無法動彈。

        “等等。”

        少年的聲音較之往日，顯得尤其喑啞。

        “這樣走下去，你會磨出水泡的，還是我背你吧。”

        虞蜜心里感覺越來越不對：“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少年松開她的手腕，可身體卻不退反進，攔住了她的去路——

        “好，先不說這個。”

        “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姐姐”

        因為糜辰一直以來給虞蜜的印象太好，雖然此時有些越界，但她還是勸說自己忍耐了下來：

        “你說。”

        糜辰俯瞰著她，眸色深沉：

        “姐姐，之前那個，是你的前男友吧？”

        “咳這是大人的事，與你無關。”虞蜜往后倒退了幾步，想要躲開他灼熱的氣息，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已經是墻，無路可退。

        少年似是笑了：“怎么會無關？”

        虞蜜無措地張了張口，看著他一點點壓下來的身體，如此年輕，矯健，又帶著令人心生絕望的壓制力。

        他湊近她的耳畔，淡淡的呼吸噴灑在她頸側：

        “比起那種垃圾，你就不能看看我嗎？”

        虞蜜的瞳孔一點點睜大，心底不祥的預感徹底驗證。

        龐大的壓力和自責感瞬間如同驚濤駭浪般涌來。

        自己這是造了什么孽？

        “糜辰別開玩笑了。”她試圖讓他清醒些。

        “姐姐，”少年壓住她的手腕，讓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腔上，“你應該能感受到的吧？”

        結實的肌肉蓄藏著蓬勃的熱量，胸腔深處，是鮮活跳動的心臟。

        它此刻正在為她悸動。

        “是不是玩笑，你親自試試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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