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八道：“不打緊。這兒既然有人居住，必然也有人吃的東西。我且去找找。”

        說著她就要出去。夏侯蘭君瞧她那踉踉蹌蹌的樣子，皺眉道：“別去了。這底下的筑屋已經被我轟散了。”

        夏小八轉頭瞪他：“難道要我餓死在這兒嗎？我若死了，誰給小六報仇去。”

        夏侯蘭君道：“此地不宜久留，也沒時間給你翻找吃食。你先服下這個，等出去再說罷。”于是從懷袖中掏出個極精巧的匣子來。

        夏小八瞧著那上頭鑲得滿滿當當的珠玉彩石，睜大眼睛道：“好、好貴重的樣子！”

        夏侯蘭君又不理她，只輕輕旋開蓋子。夏小八探頭去看時，瞧見里頭分了許多格子，每一格里頭都裝了藥丸，有檀色、梨色、青色、碧色、藕色等，其形色之美，真叫人驚嘆。

        夏小八的脖子漸漸越抻越長，眼睛越瞪越大。等夏侯蘭君挑了一枚檀色藥丸出來時，夏小八那折騰得亂七八糟的發髻，已經拱到他下巴上去了。

        夏侯蘭君于是將她一把推開，把檀色藥丸遞到她嘴邊道：“吃了。”

        夏小八剛要去接，卻驟然想起夏侯蘭君數次拍翻她的仇來。她登時打開夏侯蘭君的手，抬眼怒看他道：“我不！你又要害我！”

        夏侯蘭君攥著藥丸道：“不吃你就餓著。”

        夏小八道：“你自己先吃一顆我看看。”

        夏侯蘭君道：“我百毒不侵，吃了也無用。”

        夏小八一時語塞，才想起方才與那首領奪鞭時，他手上傷口確實滲入了毒的。現在她偷偷瞧了他手一眼，傷口還在，可凝固的血疤卻是正常，無一絲中毒的跡象。

        夏小八不禁多看了兩眼，喃喃道：“原來你也會受傷。你那么能打，又不吃飯，我還以為你金剛不壞之軀呢。”

        夏侯蘭君不耐煩道：“雖被稱為仙人，我也仍是凡胎肉軀，哪有不會受傷的道理。這藥，你吃還是不吃？”

        夏小八實在餓得厲害，沒了轍，一咬牙道：“好，我就再信你一次。想來你總不至于要毒死我。”于是抓過藥丸，一口塞了進去。

        這藥丸卻是入口暖甜，如同一股溫泉水灌入口中，流入肺腑，瞬間將她打顫的身子給穩住了。腹中饑餓很快消去，整個人宛若重生般容光煥發。

        夏小八驚呼道：“這是什么好東西？怪不得人人都羨慕仙人，不用花錢吃飯也不會餓。”又想到這樣好的東西，只怕也要搭上無數代價才能制成，頓時臉都黑了，道：“這次是為了救命。可我下次再也不吃了。”

        夏侯蘭君看出她的心思，道：“無妨。這丸藥是我自己煉制，并沒拿人的性命來祭。”

        夏小八不懂道：“看來你是個非常厲害的神巫。可是，你到底為什么要……要這么做呢？”

        她瞧著這里頭一片廢墟，和那座埋葬了所有白衣人的烈焰巨池。夏侯蘭君卻恍若沒聽見道：

        “不過丸藥再好，對尋常人來說，還是世間各味美食更能果口腹之欲。咱們也該出去了。你到時若想吃什么，自己去買就是。”

        臨行前，夏小八最后將這里默默看了一圈，將一切都記在心里。小六的尸身是無法帶走了，只能葬于此處。當夏侯蘭君扔了火折子在地上，將這里漸漸燃起大火時，她便直直盯著，看著那火焰是如何將小六覆蓋的。

        此時盛滿熔焰的巨池翻滾著，火勢從中躥起迸發，似一頭邪性張狂的火獸，吞噬掉一切殘毀之物，直將石壁也燎到幾欲熔化。

        夏小八腕子上雖還戴著夏侯蘭君給她的玉珠串子，那千年冰寒縱能抵擋一些灼熱，可她畢竟尋常身軀，很快就受不了了。夏侯蘭君一把抓起她，開始飛檐走壁，從緊追不舍的焰火中殺出一條道來。

        這時夏小八才驚覺他們曾下墜了有多遠。

        那一層又一層的斷崖，最終將火海隔斷在身后。

        最后當回到最初地面上那條殘損的密道口時，已是一身夜間寒意將他們侵襲。神廟廢墟中，竟然飄起了雪花，那散花碎粉的白霜凝結在殘檐斷樓上，竟有種神性而悲哀的美。

        夏小八呆呆看著，她地上地下跑了一趟，此刻竟已是恍如隔世。于是不由伸出雙手，去接那寒刺入骨的雪花，瞧它落在掌中，卻遲遲不融，口中便喃喃哈出寒氣道：

        “四月飛雪，是為小六他們含冤而死嗎？”

        夏侯蘭君卻一把抓過她的手腕，將那串在雪夜中旖然生輝的玉珠串利落扯下。夏小八嚇了一跳，縮手道：“你要珠串，我摘下來給你就是，干嘛這么兇！”

        夏侯蘭君將珠串仔細收起來，垂眸含惱道：“這么冷，你自己不知道褪下來？”

        夏小八這才發覺褪了珠子，她身上已暖和了許多。夏侯蘭君原訓得沒錯，她也惱不起來了，只嘟囔道：“又不是不還你。”

        夏侯蘭君道：“罷了，你走吧。”

        夏小八一愣，抬頭道：“啥？”

        夏侯蘭君突然伸手，輕撣去她肩頭落雪，道：“火巖地脈驟然崩塌，等到天亮，這兒就會來人察看。你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回這個鎮子。”

        聽了此言，不知為何，夏小八總覺心中不是滋味兒。她道：“我就這么走了？那你呢？”

        夏侯蘭君道：“我自有事情要做。”

        夏小八抬頭，盯著他不冷不熱的面孔，道：“那么我就算是白白被你帶來，遭了這一趟罪？”

        夏侯蘭君道：“本確是想殺你，不過現在不用了。”

        見夏小八只是呆呆仰頭望他，一臉不解，又道：“別多問。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走罷。”

        夏小八想了想，道：“你就不怕我把今日之事都說出去？”

        夏侯蘭君卻是想也不想，斷然道：“你不會。”

        夏小八道：“為何？”

        夏侯蘭君道：“你與我是一路人。”

        夏小八又不懂了。她與這位仙人，看來是有著云泥之別，一個渾身是謎，一看就是個要搞大事的；一個卻是浪跡街頭、連想為親人報仇都不知從何著手的小丐女，這談何是一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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