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即墨出門后，江寄余看天色尚早，和衣躺到了床上。

        她雖然不太需要睡眠，但畢竟只是半個金丹修士，不是鐵打的，為了在明日會盟保持最好的狀態，最好休息一陣。

        黑暗中隱隱有東西浮現，視野變得清晰的瞬間，尖銳的鈴聲也刺入耳中。

        禁閉室非常矮小，即使是半大的少年在里面也無法站直，江楓彎著腰，頭頂天花板，一個接一個的將其他孩子往外送，倒數第二個爬出洞口，回身將阿鸞拉出來。

        抬頭一望，除了他們，四周一個活人也沒有，殘破的尸體零散堆在地上，不少已經腐爛，有蚊蠅在上面攀爬起落。無處不在的鈴陣覆蓋了一切聲響，讓山中詭異的駭人。

        李督軍沉沉望他們一眼：“把你們的嘴都閉上，安靜跟我走。”

        在黑屋里待了三日，孩童們早已沒有力氣說話，江楓與幾個還有余力的少年把昏倒的孩子背在背上，死氣沉沉地跟在李督軍身后。

        一路上再沒遇見任何人，似乎除了他們，其他所有人都已經死去，空余一座死山。江楓注意到最前方的李督軍身上也沾上不少血跡，大部分已經干涸，深深淺淺掛在殘甲胄上，讓她心里徒生不安。

        走了不久，她驚訝地發現李督軍前進的方向竟是出岬口往山上。

        這是又讓他們往山上誅魔送死嗎？可是往日李督軍從沒有跟他們一塊去過。

        幾個孩子扭頭眼神交流幾次，顯然也很疑惑，但無人膽敢違逆，都排成一排往山上走。

        江楓背著孩童走在倒二，身上的孩子與她的身形相疊，擋住了最后面的阿鸞。

        這是她故意為之，因為她心里還有些別的算計。

        一進到山上，李督軍就拔出了身上的佩劍，他沒直接攀山，而是不斷往一些偏僻的深山小徑上走，愈走愈偏，已經幾乎行到鈴陣覆蓋的邊緣，但仍是在半山腰上。

        就在走到一處拐彎時，江楓暗暗回頭看向阿鸞，頭沖一邊茂密的山林點了點，意思明顯。

        阿鸞仍跟在她后面走，幽深的雙眼直直看著她。

        江楓抬了一下背上的孩童，示意自己現在沒法離開，又無聲比口型道：“你先走！”

        少年終于不再堅持，身影如電一閃，原地就不見了他的影子，只有小徑旁的草葉輕輕搖晃。

        就在這時，最前方李督軍停了下來，回頭掃他們一眼，沉聲道：“都在這吧？”

        江楓心一提，又逼迫自己松弛下來。李督軍手下弟子眾多，即使被搜集到禁閉室里的不足一半，也有四五十個，單少了一個本就不屬于他治下的孩子根本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弟子們互相看看，有氣無力地找尋到自己的熟人，誰都沒有開口。

        李督軍正要轉過頭去，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少了一個！”

        男孩小云一直走在江楓前面，此時正焦急地沖李督軍喊：“那個隔壁山頭的阿鸞不見了！”

        江楓猝然一愣，一時竟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在李督軍望過來之前，她一副也才發覺的驚慌表情四下找尋，心里暗暗叫苦。

        李督軍皺起眉，提劍就要往密林里走，作勢要去找阿鸞。同一時間，一道低沉的聲音在江楓身旁響起：“我在這里。”

        江楓回頭，阿鸞就站在她旁邊，似乎才從林中走出，懷里捧著幾個青紅相間的果子。她松了口氣，同時心里又遺憾非常。

        李督軍看他一眼，神情不虞，卻少見地沒有說什么，下了另一道命令：“你們幾個，留在這，我來找你們之前不準出來，否則打斷你們的腿！聽到沒有？”

        被他點到的有大約十個孩子，依言鉆入密林蹲下，掩藏好自己的身形。

        接下來，李督軍帶著剩余的弟子再往前走了一段，拐過幾個小山頭，如法炮制，又讓另外十個弟子留下，如此三四回，只剩下包括江寄余阿鸞小云在內的幾個弟子跟在他身后。他們已徹底離開鈴陣范圍，但仍可以聽到遠處存在感極強的鈴聲。

        忽然，一聲強烈的炸響不知從什么地方爆出，大地同時一震，好像有熔巖從地底噴出，聲響驚天動地。幾個練氣期的弟子當即被甩得離地而起，亂七八糟摔到一邊灌木叢里。

        江楓看得真切，那一瞬間有濃郁的黑霧從遠處山峰上噴薄而出，覆蓋了半片天空，下一刻，同一處地方又有灼灼白光騰起，與黑霧交錯混雜，閃爍不休，伴隨而來的是一次強于一次的地動，大地轟隆作響，甚至有幾道裂縫從山頂咔嚓裂開，一直蔓延到他們腳下。

        就在鈴聲與大地的震動聲里，那方山峰驟然斷裂成兩截，裂隙一直延申，包圍了半邊山頭，分裂出去的那一半山峰在他們眼中緩慢下滑，像一幅充斥著荒誕、怖懼、驚悚的動態水墨畫，直到山峰徹底滑落，山谷中傳來響徹云霄的震響，又一次震動將幾個孩子甩倒，他們才猝然驚醒。

        聳入云宵的山峰現在只剩下一片尖銳的尖端直沖天際，半邊翠綠，半邊是光禿的山巖。

        孩子們被方才景象震驚得難以動彈，李督軍甩手就照排頭弟子的后腦勺扇去，口中暴呵：“看什么看，快點走！不然老子也讓你們像那座山頭一樣腦袋開花！”

        他似乎很焦急，一找到最后一個合適的藏身處并把他們塞進去便轉身離開，只剩幾個孩子躲在茂密的叢林里膽戰心驚。

        他們以為李督軍很快又會罵罵咧咧地來這里把他們帶走，但一等又是很多天，李督軍連影子都沒有。

        這回倒是比在禁閉室中好不少，至少有陽光有新鮮空氣，還能采些野果、捕點鳥雀來吃。

        鈴聲一直在響，日夜不停，他們必須得忍受著聲響入睡。江楓曾經在旁邊探索過，想看看能不能趁亂下山，但越往山下走，遇到的修士尸體越多，還能聽到不遠處激烈的打斗與嘶吼聲，才挨到鈴陣邊緣便不能再往里走。

        翻過最后幾叢灌木，江楓靈活地滑入弟子們當中，正打盹的孩子們頓時睜開眼，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江楓從懷中摸出三個泛青的野果，兩個還未筑基的弟子各給一個，還有一個給了阿鸞。

        看著她變得空空如也的雙手，小云難過地嗚咽一聲：“江師姐，就不能多摘一個嘛？我已經快半個月沒吃東西了，胃里直發澀。”

        江楓盤腿坐到阿鸞旁邊：“沒了，你當果子是那么好摘的，我跑了兩個山頭才找到這點。誰不是這樣，你已經可以辟谷了，堅強點。”

        小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轉回去。

        江楓伸個懶腰，靠著樹干小憩起來。過了一會，她突然睜開眼，左右看看，見孩子們全都已經陷入睡眠，用手肘輕輕撞了撞旁邊的阿鸞。

        少年睜開幽暗的眼睛，江楓沖他比了一個別出聲的手勢，右眼一眨，手里變術法般又拿出一個一半都是紅彤彤的果子，捧在掌心遞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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