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鸞一愣，幽冷的眼眸化開許多，小聲道：“你吃吧。”

        江楓搖頭，開玩笑道：“我辟谷，你快吃，莫要毀了我的道心。”

        阿鸞猶豫一下，還是接了，但并沒有吃，將果子塞進了袖口，壓低聲音問：“你打算怎么辦？”

        江楓嘆口氣：“能怎么辦呢？外面不知道在打什么，我們也出不去。”

        她又湊近了些：“實在不行，你就先出山去。你……你死不掉，受些苦，撐一撐，是能出去的。”

        阿鸞眼中神色莫測，避開了她的視線：“我不走。”

        “為什么？”

        “平白無故為什么要受那死一次的罪？你以為我不疼嗎？等你想別的辦法吧。”

        江寄余笑了起來：“也是。這么多年了，你就像我的家人似的，要走咱們一起走，出去了也好相互照應。”

        阿鸞沒回話。江楓靠住樹干，真正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她隱約聽到一些聲音。

        “就在前面……”

        “看到了……在那！”

        江楓猝然驚醒，見眼前多出不少人，顏色鮮明的道袍一列排開，每人都長袍束發，手上握著兵刃，身形筆直，神情漠然，站在密林邊俯視他們。滑膩的鮮血順著兵刃上的血槽往下淌，即使他們還未動手，如有實質的肅殺之氣也逼得江楓喘息困難。旁邊按順序輪到放哨的孩子也是一臉驚恐，搞不清這些人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江楓在歧山多年，身邊弟子無不是粗布麻衣、佩三尺鐵劍，極少能看到這樣錦衣玉帶、打扮的華貴燁然之人，多數是來自歧山外高高在上的大弟子。她戒備地瞪著來人，不明白對方要做什么。

        但夢中的江寄余是見過的，還不少。根據這些道袍上不同的花紋顏色，她能精準地認出誰是來自那個門派。而這些人大部分出自五大仙門，地位還都不低。

        在孩子們的視線里，當中一人猛然揮手，所有人齊齊動作，訓練有素地將他們放倒按住，領著后領提起來。歧山弟子們用盡力氣反抗，卻絕望地發現這些人控制住他們連吹灰之力都不必費，兩者之間的差距有如鴻溝。

        從頭到尾，這些五門修士一句話都沒有同他們說過，像提著沒有生命的物件一般將他們往山下押去。

        當通往弟子宿的岬口出現在眼前時，江楓不受控地睜大眼睛。

        寬闊的空地上此時有近一半堆滿了干柴，它們疊起來如同柴草編織的厚地毯。干柴上密密麻麻跪坐著不少人，男女老少皆有，全都低垂著頭，雙手被繩子縛在身后，旁邊有人拿著一桶桶的黃褐的液體往上潑。

        江楓從中認出了李督軍，他跪在靠前方的邊緣，低著頭看不見神情，旁邊還跪著許多熟人，都是守歧山的修士。另有幾個面孔她也有些眼熟，竟然是幾天前將她和阿鸞押送進弟子宿的修士。

        孟哥也在其列，全然不復當初得意，同所有人一樣低頭跪著，上半身衣物撕裂得七七八八，虬結的肌肉上全是干涸的血跡，一條手臂不翼而飛，斷口處血肉模糊，還在往外滲出腥紅的血液。

        另一半空地上聚著不少同押送他們的人一樣身著道袍的修士，全都行止有序，即使這么多人聚在一處，也幾乎聽不見什么聲音。

        他們被押到空地前，一個修士走過來掃視一遍，冷聲問：“你們是什么人？”

        江寄余回答：“守山的弟子。”

        修士又問：“什么人治下？”

        江寄余沉默，一個練氣弟子嘴快答道：“是李督軍！”

        他仍記得幾天前面臨險境，就是這個答案救了自己一命。

        柴堆上，披散著頭發的李督軍猛然抬頭向這邊看過來，江楓這才發現他的一只眼睛被人剜去了，右眼眶中只有一個黑色的空洞。剩下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眼神復雜難辨。

        面前的修士聞言一擺手，身后修士們便加力將他們往那片柴堆推去。那練氣期的孩子頓時想起了之前李督軍的警告，覺得一靠近自己便又要挨打，開始奮力掙扎，被押送的修士反扭雙手制住。

        江楓也開始反抗，但理由不是怕被打，而是敏銳地覺察出他們身上將要發生什么。

        夢中的江寄余默然看著，視線通過江楓的眼睛環顧一圈，將所有正在掙扎或因害怕而哭泣的孩子牢牢印入眼中。

        過去了這么多年，關于幼時的記憶對她而言早已模糊不清，但有一些恐懼仍然鐫刻在心底難以泯滅，難以忘懷。

        歧山叛亂之后，魔族沖破防線，五門震動，紛紛派出精銳弟子前往歧山，還有不少峰主長老親自率弟子前往，自北向南與魔族爭奪防線。叛軍、五門、魔族三方打得昏天黑地，幾日之內將歧山血屠數遍，虧得五門根基深厚，這才頂住重壓奪回防線。

        魔族殘兵潰敗回魔界，五大仙門對著兩位仙尊的墳塋雷霆大怒，立刻讓門下修士搜山，把每一寸地皮都抬起來找，將叛軍搜出，押到山下弟子宿外。

        除以火刑，以儆效尤。

        讓這次叛亂被永久的釘在恥辱柱上，讓天下修道中人謹記，讓仙家之威遍告天下，不準任何人再放肆撒野。

        弟子們全都開始掙扎，押送的修士顯然經歷的多了，輕而易舉制住他們向前推。

        叫嚷與哭喊中，一個人忽然站了出來，擋在他們與柴堆中間。

        所有人頓時停下來看著他。那人一下面對這么多雙眼睛，似乎有些尷尬，但面上還殘余些許怒意。他清清嗓子，道：“你們這是做什么？這就是些孩子，難道他們還能參與叛亂不成？”

        江楓也停了扭打看他，這一眼倒讓江寄余結實地震驚了一回。

        面前那青年長相英氣，長眉入鬢，眼角眉梢意氣風發，正是她如假包換的老相識席瑧！

        此時的席瑧比她印象中的青澀幾分，看著才十七八歲，還是個典型的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大義凜然地擋在幾名孩子與柴堆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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