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抱歉，忘記您睡了三百年才剛起來，誰都不認識。

        江寄余忍不住勾勾嘴角，她雖然不認識如今的大部分五門領隊，但又不是沒參與過天下會盟，當然知道那邊就是五大仙門的人，不再逗安即墨：“怎么了？”

        “也沒什么，”安即墨回想起身軀殘破的昆居子，聲音逐漸低沉，“我在歧山時遇到過一位出自長元的坐鎮仙師，不知道仙門有沒有找到他的尸身，想轉告一句。”

        江寄余也默然下來，點點頭。

        她將五門中人細細掃過一遍，如預料一般沒有看到相見的那個身影，略感失望。

        即使在鎮死澗之前，他們師徒也鮮少見面，但她幾乎一閉眼就能清晰地想起那個站在長定峰頂，立如松柏，溫文莞爾的青年。

        坊間總有流言稱他們二人關系失和，師父殘忍暴戾徒弟處處忤逆，但是廢話，她統共就池云玠一個徒弟，怎么可能不上心。

        現在再想起來，她收下池云玠或許不是一個巧合。因為她初次見到她這徒弟，也是在歧山。

        當時她正在歧山清剿魔族，撞見深山中一個藏滿魔族的魔窟，與其他修士苦戰半日才將所有魔族誅盡，待進到洞窟深處，卻出人意料地看到了一個瘦弱的少年。

        剛開始他們以為這是一個極高等的魔族，但知道江寄余將朔月劍塞到他手里，這柄魔族克星仍舊沒有感應。這是個人類。

        一個在魔窟里、被魔物層層包圍仍然活著的人類少年！

        這一發現震驚了所有人，修士們爭論不休，大部分人都主張殺了他，誰知道他身上會有魔族留下的什么古怪。江寄余不知發什么邪，偏不許殺，在測得少年有修真根骨后還將他帶回扶桑，成了外門弟子。

        也許，當時的她是透過那個一臉迷茫的脆弱少年，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又或者在他身上，她已被封存的記憶仍舊感應到了什么人的影子。同樣掙扎求生、苦苦生存的影子。

        她那時資歷也沒多少，別說當師父，充其量是個大姐姐，對于怎么教導徒弟，她自己也是手忙腳亂。等到收池云玠為徒后不久，九魔君便躍出了歧山防線，她各處征戰，一年到頭都在山門外奔波，少有能回山門教導他的時候。

        直到有一日，她半夜想起來戰略圖上有一處缺漏，忙起來修改，出到院外，驚訝地發現池云玠也沒睡，坐在院中。時值冬日，屋外飄著鵝毛大雪，落了小少年一頭一身的雪花，她這個做師父的這才知道他失眠。

        為了扭正他的這個毛病，江寄余一有空就往扶桑跑，每天睡前都陪著先練一套劍，練累了再睡。也是在這段時間里，她發現自己蒙頭收的徒弟竟還是個萬里挑一的天才，不管哪一套劍法心訣，練幾遍就能記熟，是以在她和席瑧相繼飛升之后才力主由他接任扶桑掌門之位。

        薄霧漸褪，忽有鐘聲響起，悠長空寂，似乎從最高俊的山峰上傳來，被山霧遮掩，不見鐘身，但聞鐘鳴，一聲又一聲，尾音鳴長，在山門上空回旋。

        當——當——

        大殿前聚集的眾修士全部凝神安靜下來，五大山門的峰主互相點點頭，相繼離開。

        山巔的鐘鳴被層層山巖傳遞，一直到最深處的地底。

        亂石嶙峋、犬牙參差間，撐出一個狹小的空間。

        這里是亙古巖層的最底，自上古堆疊的大山壘于頭頂，黑暗幽寂無聲，只有最細小的水露可以穿過狹窄艱澀的石縫，穿過亙古的間隔，偶然造訪這里，滴答一聲落入底部微小的水潭，一響過后又歸于沉寂。

        就連那悠長浩蕩的鐘聲，在此處也不可能被聽得清楚，只有水潭上出現了一圈圈波紋，漣漪撞在邊緣的巖石上又被彈回，形成來回交疊的圖案。

        水潭上映出一條條粗大的鎖鏈，被波紋扭曲，左右折疊。鎖鏈中間，一頭散亂的長發垂下，如果不仔細辨別，就是鎖鏈中長出了一團厚重的雜草。

        驀地，那捧長發一動，從中間滑開，露出一小片鮮紅色的衣領，衣領上方延伸出一張雪白的臉。

        五大山門的山地都會鎮著些大妖、厲鬼或者兇獸，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她的魂魄一直被鎖在栓魂陣中，只在有弟子因試煉入陣時才可以在陣內自由行動，至于自身能施展出幾成實力，全看掌控陣法之人的心情。她會被迫與弟子對戰，直到被進入的弟子殺死，再依托陣法“復生”，周而復始，永無止境。

        她數不清自己已經被殺死了多少回，最初面對刺進自己胸膛的劍刃，她還會有憤怒，到如今早已麻木，只想瞧瞧這一次自己又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死法。

        那張綺麗的容顏垂下，眼眶中幽黑的瞳仁忽然一縮又豎起，形成一雙充滿野性的獸瞳，在黑暗中發出幽幽的光，盯住了水潭上的漣漪。

        季折到達大殿前時，其他人基本都已經到了。他與同門都已許久未見，互相寒暄一陣，待到與一位熟識的昆侖好友交談時，他想起重傷的左思域，順帶問候一聲：“你們那位同門的傷今天可好些了？”

        昆侖修士倒是非常奇怪，反問道：“誰？”

        季折道：“昨夜才回的那位重傷的昆侖弟子�！�

        昆侖弟子更奇怪了：“昨晚并未來人，季兄究竟說的是誰？”

        季折剛想追問，忽然又是一頓，心中一點點變得寒涼。

        他張張口，猛地抬手扶住額頭，強笑道：“是我記錯了，我說的那位弟子并非你們門下�！�

        昆侖弟子也笑了笑，沒有在意，話題很快轉到別的地方。

        待昆侖弟子離開與另一位修士暢言，季折向旁邊的弟子告知一聲，借口有法器落在宿房，疾步向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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