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折早有猜測，忖度著問道：“師父想讓弟子幫忙料理死陣？”

        這既然是一個只有五門掌門與峰主才能獲知的秘密，這些大人物又不可能親自到各處設陣，難免需要一些幫手來輔助。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還是幸運的，能留下一條命，而不是成為某個死陣的養料。

        賀識的語氣耐人尋味：“也可以不僅僅是幫忙。我座下弟子加上你共有七個，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人世，峰主之位無疑歸首徒所有，至于他的左右手、峰上的長老究竟是誰，我畢竟還沒決定。”

        這么大一塊餡餅突然憑空砸在頭上，把季折砸得有點暈，難以置信地看向賀識：“這……師父……”

        賀識又道：“不要小瞧自己，至少能安然無恙地在歧山待上兩年的弟子，我峰上沒見過第二個。”

        季折心中五味雜陳，后怕還沒退走，復雜的欣喜就涌上心頭。拜入賀識門下數年來，他從未夸獎過自己，不論其他，只終于獲得師父認可這一點，也能讓他雀躍幾天。

        即使用來換取的代價讓他不敢細思。

        “當然，”賀識看準時機又道，“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完成。”

        季折有些忐忑：“師父請說。”

        賀識看向李默退走的方向：“方才的弟子聽到了你的問話，也見過那個昆侖修士。你說，他回頭仔細想想，是不是能想出些什么來？”

        季折一怔：“弟子……不知。”

        賀識若有所指：“那你再猜猜，如果在會盟中，有一個弟子不幸被妖物所傷，又太過爭強好勝，沒有及時退出，喪失了自己的性命。這件事，是不是也能被解釋為一個悲慘的意外？”

        季折徹底愣住。

        賀識輕嘆口氣，平生頭一遭伸手拍了拍自己這個徒弟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天道將傾，眾生拼力為己，不止你一人，也不止我們二人。不要讓為師失望。”

        說罷，他拂袖而去，有如冠玉的臉上神情依舊冷淡肅穆，白袍一塵不染，循著幾位峰主而去。

        身后，季折依舊立在原地，手掌用力，死死握緊了雙拳。

        大殿前，鐘聲已經響了一輪，所有修士肅靜下來，在悠長的鳴響中繞大殿往前。陡峭的山崖邊，巨大的白石相接，壘出一個寬闊的平臺，在邊緣幾乎看不見對面的盡頭。懸臺下就是萬丈深淵，臨絕壁之上，密密麻麻的修士面朝懸臺正中，一個接一個、一排接一排相鄰而立。

        當——當——

        已破境至元嬰的江寄余站在懸臺上，雙臂環抱在胸前，懷里抱著長劍，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修士，冷不防手臂被人戳了一下。

        她回頭，旁邊的席瑧上半身稍稍歪過來一點：“等會的第一重關需要兩人組隊，不拘門派。”

        江寄余：“我知道。”

        “哎，”席瑧沖她露齒一笑，“席師兄平時對你不錯吧？”

        江寄余一陣惡寒：“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輕咳一聲：“那什么，我想邀請蓬丘的無憂仙子，一會進去了你走遠一點，營造出我沒有搭檔的樣子，成不？”

        江寄余看了一眼不遠處靜立的白衣女修，無所謂道：“成，你去。”

        陣法開啟，眾人落至一片密林，林月衍正好落在他們對面。席瑧看著那道如畫身影，躊躇一陣，終于下定決心邁步上前。

        就在這時，一個簪著高馬尾的少年直直走到了林月衍身前，在她略帶訝異的眼神中斷斷續續說了什么，奶白的皮膚被烤得通紅。林月衍掩唇笑了，點點頭，那人立刻興奮地站至她身側，滿身雀躍，引著她往陣眼的方向行去。

        席瑧僵在原地。

        江寄余看著對面那人磕磕巴巴還要堅持在林月衍面前把話大聲說完的樣子，禁不住笑了，也搗了席瑧一肘：“看到沒有，猶豫就會敗北。還是我師弟行。你可不準跟他搶啊！”

        當——當——

        一行幾人站到了懸臺入口出，領頭是幾個鴻陽峰主，開始向修士們介紹天下會盟的規則。

        江寄余驟然從記憶中回神，同以往一樣趁這段時間默默觀察周圍的修士。

        她身旁一側無疑是安即墨，另一側是一個身著白袍的男子。

        江寄余慢慢游弋的目光一頓，固定在男子身上，忽覺有些古怪。

        站在他們這一片的無疑是周游散修而非門派弟子，這男修身上卻有許多與“散修”二字違和的地方，尋常修士一眼也許看不出，但不可能逃過江寄余的眼睛。

        男修身形高挑，面色冷淡，烏黑的眼眸寂靜無波，氣質不近人情。眾修士無論高門低門都在認真聆聽鴻陽峰主說話，生怕漏掉一個字，他卻微微抬頭，目光穿過空嵐的風，似乎在凝視遠處的峰巒。

        一個散修，氣質疏遠些倒沒什么，可他手里抓著的劍卻不一般。劍鞘是普通的烏木，尚未出鞘，江寄余的神識就已能敏銳地覺察到劍身上縈繞的靈氣，絲縷不休，捉摸不透，絕非凡品，不像是散修有能力弄到的劍。外表的平凡與內里的不俗沖撞，顯出一絲刻意。

        江寄余視線往下，不留痕跡地掃過他身側的褐色木牌——

        段往意。

        上面鴻陽峰主的話聲停了，眾人保持寂靜，氣氛逐漸緊張起來。

        當——當——

        悠遠的鐘聲又響了起來，隨著這厚重的嗡鳴聲，懸臺最外圍忽然浮現出一條閃動白色光芒的裂隙，宛如一把巨刃豎劈，憑空無依地將那方空間劈開一道。

        當——當——

        光芒愈熾，裂隙緩緩動作，移山分海般向兩旁分開。躍動的白光之間，露出繁茂而寂靜的山林，油綠林葉簌簌舞動，組成一幅巨大的畫卷，于空中浩然展開。

        結界開啟了。

        山巔云遮霧繞，罡風颯颯有如鋼刀，立于其上的人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賀識、盛旻、虞徽、齊準等五門峰主各就其位，圍繞陣眼而列，一齊動作。

        峰巒震動，震顫順山脈傳遞而去，天地都瑟瑟而動。

        各處早已準備好的栓魂陣受其牽引，幾乎同時被連入結界，相互接觸嵌套，眼花繚亂地布滿了周遭十萬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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