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燭火零星
大牢深鎖,燭火零星。
侍衛帶著新來的人,一個個介紹這牢房里的人。
他打了個呵欠,提著燈籠照亮一處漆黑之地。打了個呵欠,耷拉著眼皮搖搖頭道:“哎呀,這個人……怎么說好呢,長公主你聽過嗎?就是那個喜歡男寵,前些日子唄陛下打了的人。我也不清楚,不過你知道就好。”
另外那個新來的侍衛,皮膚很白,看起來就是活脫脫一個大家族的公子。多半是使人花了銀兩塞進來的,宮里就會將他們打發到這些偏門的地方,好好教導一番。他低聲道:“知道的。”
只說了三個字,不過也沒人罵他。宮里,話少的永遠不缺,而話多的,多半都被人害死或者被主子看不順眼了。
侍衛于是繼續講:“我悄悄兒告訴你的,”壓低了聲音,挨得更近了些:“你可別說出去啊。”
新侍衛猛然睜大眼,卻沒出聲。他看著牢房深處,什么都沒能看到。自然,也沒能看到那太子的臉。
“然后聽上頭的人說,這家伙來歷應該不差。不過現在,誰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領頭的侍衛眨眨眼,“這都是哥哥我告訴你的,你可別到處亂說啊,不然咱倆都得出事。”說完繼續走,半步都沒停:“來,下一個人,你知道的吧,咱們宏國……”
兩人漸走漸遠,卻絲毫不知被困在大牢里的囚犯,睜開了雙眼。
衛陵川從來不知,原來這世間還有這樣的黑暗之地。
他咳了兩聲,卻沒咳出血來。動了動右肩,肩膊處是還未處理好的傷口,黃水染得未及更換的布,發出一陣難聞的味道。頭一直疼的厲害,唯有撞墻才能好些,因為這樣,長發沾滿了血跡,即使躺下,身下的地板也是冰冷的。
他向來是個多思多想的人,在夜間極難入眠。以往養尊處優,晚間淺眠,有安神香和溫暖的床鋪,自然也就能夠睡好了。這些日子來,心里想著的事情太多,一日關在牢房里,精力散發不出去,晚上又冷,久而久之,就虛弱起來。
到了行刑的時候,他更是苦不堪言。傷口一直在疼,加上心里一直焦躁又壓抑,這樣的雙重折磨下,自然也就不成人樣了。
他日間趁著陽光看了自己的頭發,曾經的前朝太子,如今竟然有了白發。而且拔掉一根又生出來,他才知道無人照顧衣食住行,他會有多慘。這天牢里,一日送兩次飯菜,若不是知道他還有利用價值,有人給他吊著一條命,否則只怕早就死在了這里。
前朝太子,一朝陷為宏國囚犯。
衛陵川這些日子來,時常回顧自己的過去。并不是因為他老了,而是每日閑得發慌,回憶就自動找上了他。
他是齊國的嫡長子,因為出生那年,先帝贏了一場戰役,于是就格外疼愛他,稱他是有大運的人,立了年幼的他為太子。當太子重擔落到他肩上后不久,三皇子就出生了。是他的親生弟弟,他下學回來的那日,就看見了和母后一起的他。
衛越辰。
他不是做太子的料,從一開始所有人就都這樣以為。文不成、武不就,全都只有個半吊子,絕對比不上其他人。論文,他不如衛陵川這個七歲能吟詩的太子;論武,本來還算可以,但等到衛晟云出生,三歲上馬六歲提槍的人,他馬上就成了墊底的。
學武本來就是講資質的,不是人人天生都身體好。即使皇室子弟向來優越,有更好的培養條件,可終究比不上天才。
到了十三四歲時,那家伙就愛穿著一身白衣,身量抽高的他看起來已經有了幾分文弱公子的模樣,不過因為太瘦,所以并不符合齊國的審美。可他就是能拿著一笛子到處忽悠人,看到他的時候,就笑嘻嘻地說“皇兄,我是廢材嘛”——他曾經,是被他騙到過的。
甚至于,衛晟云將他打倒了的時候,他也能爬起來,毫不在意地說:“哎,我又輸了啊。”
因為這樣,宮里幾乎沒有人留意過他。直到后來,他看著他,雙眼都是冷的,一身黑衣,長劍出鞘,他才明白他們都被騙了。一把劍捅過去,他以為自己的一生到此為止。一顆心就那樣隨著兄弟的背叛死了。
同名同姓,同母所出,多么諷刺的笑話。
后來回想時才發現,背叛早有預兆,只是他渾然不覺。在同去酒館時,倒在桌上的那紅衣公子,他將他扛回車上,滿身酒氣的他茫然在耳畔說了一句:“你們都,不得好死……”;還有,在宰相府里看見的他,問他時卻說“聽說李家的大小姐有傾城之色,我來看兩眼。不許嗎,皇兄?”笑著躲開的他;還有后來,那廢太子越來越盛的風聲;衛越辰越來越陌生的眼神。
全部都是衛越辰的手筆。
他后來才發現,他是真的想他死。
衛陵川真的很想很想回去問一句,二十多年的偽裝,他衛越辰到底累不累。可是沒有辦法了,在他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他想要的皇位,最終落到了他手里。他不覺得是自己得罪了他,而是從一開始,他這個太子就擋了他的路。
他們同母所生,只不過是自己出生比他早,又運氣好而已。衛陵川終于回想起來,自己曾在哪里聽過這樣一句話。可是他不記得了,或許真相,當真就是如此吧。
可一切還沒有完……
前朝太子咳嗽一聲,裹緊棉被。這棉被是手工縫制的,以前衛陵川從沒有用過。齊國宮里,有兩層樓那么高的縫紉車,需要四人操作,小時候母后對他說過,卻不許他去看,因為一個男子,若是關心縫紉之事,那也未免太女氣,缺了一國太子的風范。
是嗎?
可能是的,他缺了那么點運氣,又太過軟弱。
他的老師曾說過,君子有錯則自省,小人卻永遠只會怪責旁人。至于原句到底是如何,早已湮滅在長長的時間長河之中。
再次醒來,是在一個人的秘宅中。那人生得非常好看,卻讓人覺得和衛越辰有點相像,皮膚異常的白。因為這個緣故,衛陵川格外的不信任他,覺得他遲早會害死自己。可是傅樂沒有——對,這是他的名字。
傅樂只是養好了他的傷,一個字都沒有講。可是衛陵川是死過一次的人,從此長了心眼,從他的衣著打扮和行蹤里推測出,他是徐州城的人。某次的探秘,他看到了一樣非常奇怪的東西,據說那是情蠱。
衛陵川不知道情蠱是什么,卻能分清傅樂是在利用他。
后來尋到機會,他從那里逃了出來。卻在逃出來的時候,遇見了衛晟云——一起長大的兄弟,只需要一個大致的輪廓和身形,就能認出來那是誰。說是遇見,因為他也看到了他。
他策馬而去,沒有停留一分一秒。繞開徐州城,循另一條路線逃往其他地方。開始時,他什么也沒想。作為太子,他以為他即使是五谷不分,日子也不至于太難過。在宮中說是武力不行,然而那不過是比起宮里那些天之驕子而言。他就算是不能科考,注定不可以入朝為官,那也有旁的營生可做。后來,淪落成了在那花街柳巷討生活的人。
后來,一個女子看到了他。
那個女人,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那是宏國的長公主,皇親貴戚。宏國與齊國早有邦交,在她將他帶回府中以后,不久就被人發現。他被鎖在天牢,最后淪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長達半年的囚禁,還有各式刑罰。他曾試過求救,可是無人會幫他一個外人說話。這里是宏國不是齊國。那公主愛養男寵,其中最受寵的人是他。皇帝不對公主下手,就抓了他來。如果他說了自己的名字,或許會有一線生機,可是沒有人會聽他講,這些侍衛見慣了瘋子,只當他是在亂說。
只要公主一日不肯,他就一日還會被困在這里。即使出去,又能如何?只怕如今,他的利用價值,也差不多要耗光了。
衛陵川黑色的眼,再也倒映不出一絲光芒。
又是一夜過去,不知明日面對他的,會是怎樣的折磨。可是待得天亮,衛陵川卻聽得外間一聲響,是牢房的門開了。有人將他攙扶起來,扶到外間,抬到車里。一輛車往外去,再次下車時,他看到了光明。
是他許久不曾見過的晨曦。
有人替他穿衣,將傷口重新包扎好,全身上下修飾的看不出一絲瑕疵,除了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干到極點的唇。他終于吃了一頓飽飯,是御膳房里應有的菜色。他沒有問原因,身旁的宮女低眉順眼,看樣子就算問了也不會說一句話。
直到太監來到,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子,皮膚極白,穿著太監的服飾。可是面容冰冷,毫無表情。兩個侍衛重新替他扣上鐵鏈,在腳上。那人只對他說了一句話,可落在衛陵川耳中,卻如同驚雷。
他說:“走吧,陛下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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