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尋尋覓覓
衛承淵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慌張的人。
一個人假如慌張失措,大約是因為,不了解他要面對的是何物。但衛承淵不是,十多歲以前被當成皇子培養,十多歲以后橫歷天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兩樣他都占全了。但他立刻跪下:“微臣失態。”
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他的叔叔,盡管年齡相差不過十歲,但閱歷與年齡從來不成正比。皇帝道:“哦?你如何失態了?”
衛承淵心中思量:如今他被找來,不外乎是因為曾經的晟王與他的王妃……在整個京城之中,唯一知道他們還活著的人只有自己。他問過皇兄,衛文言并不知道他還活著;所以現在,單純只是為了長嫂而來?
他并不知道兩人之間的變故,心中輩分依舊按著數年前的來。衛承淵道:“這幅畫像乃是宮中秘辛,陛下愿意給微臣看,微臣卻依舊對這幅畫將信將疑,實在是不敬也。”
皇帝笑笑,并不是很在意這些細節,卻挺想聽聽衛承淵是怎么說下去的。他道:“你為何將信將疑?”
衛承淵跪在那里,低著頭,而皇帝卻坐在椅上,姿態悠閑,一上一下,皇權就是如此不公。他張了張嘴,強自鎮定回答道:“微臣知道有一人,與畫像中人極為想象,因此懷疑這幅畫像的來歷。”
他心中依舊在激烈地做著抗爭:他知道這畫中人是曾經的晟王妃,也知道如今的她們外貌極為相似。然而如今皇帝態度明顯,是對這畫中人感興趣了——但他不能背叛兄長。何況,他是親眼所見,兩人不能相守之痛。
而如今,跪在那里的人是他。他如果設法隱瞞過去,是否就能讓這兩人逍遙自在?
衛承淵不由得自嘲:若非當日多管閑事去尋如意珠,他怎么至于現在跪在這里……但自嘲,也已經是無用之舉了。想到這一點,他立刻決定不再將兩人名字與來歷宣之于口,無論如何。
不是為了旁人,僅僅是為了自己。
衛文言微微低下頭,審視著他:“你見過這幅畫?”
“是,”衛承淵說著,“幼年時候,機緣巧合罷了。”
他沒有多解釋。說完以后,殿中一片寂靜。
比起質問,這樣的安靜更教人猶豫不安,舉棋不定。衛承淵從未想過,自己回到京城,面對的是這樣局面。他只是低著頭,竭力維持原來的姿態,深深體會到文武百官在朝堂上討生活的不易。
他不能解釋,因為只有心虛的人才會因為怕對方不信而多加解釋。
良久,才聽見衛文言的聲音自桌后傳來:“那么,你覺得它從何而來?”
聽見這話,衛承淵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氣。接下來,他像是倒豆子一般,說了一堆畫師畫技與地域流派等的無意義說明——他在皇宮中長大,接受的是這世間最頂尖的教育,如今說起這些來,盡管不至于如數家珍,然而也是順口拈來,根本不需要多加思索。
一直說得口干舌燥,本來一句話就能說完的事情,擴開成三句來講,實際上就是在拖延時間。不知怎地,衛文言竟然也不揭穿,任由他胡扯。衛承淵微微抬頭,看見他一只手指在扶手上磨蹭,心中卻一下子慌張了起來。
他見過這位叔叔,怎么都是皇室中人,自然是熟悉的。心中登時清明,明白了一件事:皇帝任由他瞎扯,是因為他無所謂,只要是關于這幅畫的事情,他都愿意多聽一聽。
最終終于無話可說了,他道:“微臣覺得,這幅畫自然是畫師所繪,乃多年前遺作,不過因為保存得當,至今尚未損毀。”
畫作是有保存期的——除非畫師費盡心力,為了讓這幅畫能流傳下來,否則他不可能至今這么完整。
衛文言點頭,也不賣關子了:“你說得不錯。”
衛承淵這才松口氣,差些想要抹一把冷汗:“微臣惶恐。”
但下一句話,卻又不同了。他聽見衛文言說著,“那你說的人,如今在何處?”
聽見這句問話,跪在地上的衛承淵忽然想起,這位皇帝陛下,從未提過關于畫像的其余事情,一切基本都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最穩妥的辦法是說實話,但他是絕對不能說實話的。
于是兩眼一閉,他決定靠官面說法糊弄過去了。
橫豎都是要糊弄人,沒有什么比臺面上擺出來的事實更靠譜了。他就沒覺得這樣做不對,在皇室中長大,他比旁人更明白一個事實:皇帝也是人,只不過他們知道的比旁人更多,手中握著的權力更大。
倘若換了一個人,斷然不可能做出“欺騙皇帝隨意找一句話糊弄過去”——的事情。但衛承淵不是旁人,一個在外游蕩太久了的人,如今回到宮中來,盡管知道皇帝有怎么樣權力,他心底也不會真正害怕他。
說白了,就是看懂了,所以不怕了。
他道:“微臣的看法,并不重要。”他頓一頓,在思索怎么才能讓一句實則是在糊弄人的話,聽起來靠譜一些:“那與畫像中相似的人,早已失蹤多年了。微臣離開齊國已久,記得不太清楚。”
當年衛晟云與袁葉離隱居,明面擺在桌上的說法里,一個是死,一個是在戰場上失蹤。更合理的說法或許也有,但他作為一個局外人,不應該知道旁的事情。
衛文言望著他,面無表情因此看不出情緒:“你所說之人,乃是晟王妃?”
文王繼位之時,是只看到了圣旨,其余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多年來,他已經握緊了手中權力,穩穩地坐在皇座上,而且時過境遷,就算想追究,也不知要從何說起。衛承淵點頭,“陛下所言極是。”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忍不住感慨了一下:除了奉承,他還有旁的話可以說么?
由此可見,當初衛承淵離開京城是對的,他那個性子根本就不適合權力斗爭,真留下來了就只有填命了。衛文言此時卻笑笑:“朕聽見的版本,與你差不多。”稍微停頓了片刻,言談中帶著戲謔,這位皇帝陛下,并不是個笑面虎的性子,他要務實得多。“但朕知道,當年他們在徐州城失蹤之前,你曾見過他們一面?”
聽見徐州城三字,衛承淵就開始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當年去找兩人,確實是在這城里。
思緒跳脫的人,想事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立刻想到一件事:衛文言為何會知道他的去向……他查過自己?不,或許查的人不是他,而是晟王妃本人。想到這點,衛承淵明白了一件事——他或許早就想到了,只是在等自己說出答案而已。
這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了,在帝皇面前說謊,是如何驚險的一件事。他咬牙,既然已經如此,他反而下定了決心:“徐州城……可是在南方?”
衛文言似乎并不介意,慢慢和他玩。他道:“許多年前的事了,可需要朕再說幾句話,讓你想清楚?”
一個沒有什么時間的人,能夠這樣和你說話,本身就已經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情了。
衛承淵道:“請陛下指點。”
“他們路過徐州城,是在大戰結束以后。”衛文言慢慢的說著,“不知當年你是湊巧路過,抑或如何?”
倘若換了一個城府淺些的人,恐怕就會選擇湊巧路過這個答案。但衛承淵的想法天馬行空,隨即道:“不是湊巧路過,臣當初就是要去那里的。”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自稱從“微臣”變成了“臣”;因為洞悉了皇帝的來由,因此不再像剛才那么惶恐。衛文言輕輕地:“哦?”他審視著衛承淵:“如此說來,你確實是去找他們了?”
衛承淵道:“是。但臣沒有見到他們……”
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那一天臣記憶深刻。”
衛文言紋絲不動仿佛雕像的表情,此時此刻才有了一絲的沖動:“記憶深刻?”
他的聲音深邃而緩慢,聽起來像是親切的質問。衛承淵笑,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開始瞎扯了:“臣被人攔住,但碰巧找不到證明身份的東西,而名字并不足以取信……”
他開始說謊。
他用一種調侃的口吻,開始編織謊言。那一天他到了徐州城,想要見一見兄長,但卻因為冒失而被人攔住。最后的結論,自然就是機緣巧合之下,他根本沒有見到兩個人。這自然不是真相,但卻是聽起來最靠譜的事實。
衛承淵最終道:“臣讓陛下失望了。”
說完這句話,他只感覺自己身上一輕,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擔。衛文言并沒有為難他:“既然如此……朕覺得,或許該讓你見見,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
衛承淵皺眉。但馬上,他明白了衛文言是在說什么。在來人進門的一刻,他明白了:衛文言并非衛越辰,他不會將屬下趕盡殺絕,而是保留他們的忠誠和信任。但,他終究是皇帝,他站在權力的頂尖,能夠行駛屬于自己的權力。
進來的人不曾受刑,面無表情,身穿平民衣裳,依舊是那副一臉不屑的樣子。
站在那里的人是白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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