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情回頭看向他，一瞬后，她伸手撫摸了一下ai8088的臉頰。

        她的動作很溫柔，可眼神卻是冰冷的。像無機制的機器，毫無溫情可言。

        陸情的腦海里一瞬間過了萬般思緒。回想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情，背后似乎一直有一只手在翻云覆雨，甚至那突然到來的甜蜜愛情，都極有可能摻了毒。

        她覺得一張羅網將她牢牢困住了，周圍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她甚至連自己的主觀感覺都無法依賴，相比這點兒抓不到出處的情緒，她寧愿相信客觀數據。

        墻壁內伸出來一只長長的機械臂，它一勾，ai8088身下的椅子床便被推上了檢測床。

        ai8088絕望的目光表明他此刻十分想要反抗，可卻只能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這讓他焦躁憤懣、痛苦煎熬，直憋出了滿頭大汗。

        陸情視若無睹。

        很快，各項數據持續輸出。

        冰冷的機械音在書房內響起：

        【檢測結果：ai8088身體材料來自撩玉島研究院�！�

        【材料摻雜成分出自張雅復研究員的研究專利�！�

        陸情倏地轉向椅子床上的ai8088。

        張雅復，是陸情老師的名字。

        機械音繼續道：

        【ai8088因身體材料被抽取關鍵部分，屬于殘次品�！�

        【殘次品ai，初始智力低下、心智不全，未來發展堪憂，恐具有危險性，建議銷毀。】

        “滴滴”聲持續響起，提示陸情檢測已經結束了。

        椅子被推了出來，檢測床歸于原位，墻壁合攏，上面掛著的巨幅紫藤花畫順勢垂落，蓋住了痕跡。

        過了好久，陸情才邁步走向椅床，呆愣愣地站在ai8088面前。她已經不知道到底哪個消息更令她震驚了。

        四個手銬“啪啪啪”縮回原位，ai8088有些費力地抬起右臂，蓋住了眼睛。

        殘次品……殘次品，連一個入了運行區的ai都不如。

        從運行區出來的ai，跟常人沒有區別，并不會發展出其他特殊能力。可ai8088，明明屬于殘次品，該被銷毀，卻得天獨厚，發展出了超強智能……這得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到？

        陸情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

        她不知道是因為離開撩玉島的這幾年醉心賺錢疏于研究，使得她落后老師許多，還是這就是一種特殊情況？

        陸情紛亂的思緒尚且沒有理出個頭緒，一道聲音乍然在書房響起，炸破了死一般的沉默：

        【警告：非法入侵！】

        【警告：非法入侵！】

        【警告：非法入侵！】

        陸情蹙眉，連忙輸入賬號查看入侵情況。

        【警告：陸情博士屬于不存在賬號！】

        ？

        想到胡家互的話，陸情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立刻使用自己的權限登陸“紅玫瑰”系統。

        【警告：陸情博士屬于不存在賬號！】

        ！

        她竟然被限制了權限？

        陸情猛然抬頭，透過窗戶望入無邊暗夜，到這一刻為止，這是誰的手筆，她已經不做它想了。

        除了老師，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樣的能耐了。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整棟房子的安保系統突然開始跟著叫囂：

        【一級警告：系統遭入侵！】

        【一級警告：請盡快離開，一分鐘后，自毀裝置即將啟動！】

        一分鐘……

        明知道自己在老師設置的困局中沒有絲毫反抗力，陸情還是想要去試著破解。

        【倒計時四十秒！】

        陸情滿頭大汗。

        ai8088突然從椅床上跌落在地，他皺著眉，似乎正在抵抗著什么。直到這時，陸情才發現ai8088有點不對勁——他這是……被控制了？

        不問沖進來，陸情道：“通知飛行管理員，準備飛機！”

        “可是doctor，我不想走。咦，ai8088哥哥這是怎么了？”

        機械音插入：【倒計時三十秒，房屋正在被持續鎖定。】

        不問也是ai，雖然是個生活ai，但她明白“倒計時三十秒”和“持續鎖定”意味著什么。聽到這一聲，她不再遲疑，趕忙跑了出去。

        書房里的掛畫、裝飾品撲簌簌震動，緊跟著嘩啦啦掉落，陶瓷碎裂，高科技體全都被從墻壁里震了出來。

        創造的時候得一寸一方設計，一磚一瓦添加，毀壞時很簡單，只需要一個入侵指令。

        飛機停在窗外的半空中，嗡鳴聲陣陣。

        陸情來到ai8088身邊，他滿頭汗水，襯衣都被浸透了。檢測不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后果。那就是“殘次品”的緣故了，被人控制的“殘次品”，會很難熬。

        而如果控制他的那個人是老師，那他就更難熬了。

        ai8088強撐著抬起頭來，他的頭發都濕透了，他艱難地伸出手，斷斷續續地道：“我正在掙脫，掙脫他的控制。你等等我，我很快，很快就會成長起來，很快！”

        因為痛苦，他的雙眼皮疊出兩層很深的痕跡，隱隱有要再疊一層的趨勢。

        他試圖握住陸情的手，然而這么簡單的動作他現在都無法做到。他想要好好地看清楚她，卻又逃避與她對視。

        他的眼神里充斥著混亂的色彩，像痛苦，又像是自卑。

        在陸情不知道ai8088是殘次品前，他總是神采飛揚，他在她面前游刃有余，一切好像都在他的掌控中。而當陸情知道之后，他眼神里的那些自信、那些神采飛揚，好像一瞬間全都坍塌了。

        他終于抬起頭來，話音里帶了幾分祈求意味：“你等等我，好嗎？”

        見她不為所動，他又道：“你想要什么，你想怎么做，我幫你。我能做得到！我能！”

        有那么一瞬間，陸情幾乎就要動搖了。

        她注視著那只伸向她的手，唯一會伸向她的手，最終還是沒有握住。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輕輕搖搖頭：“ai8088，我不會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任何人手里。”

        ai8088渾身淌汗，大腦里被植入了一條混亂的消息，那人輕蔑地笑了：“你瞧，我多了解她。”

        ai8088惡狠狠咬住嘴唇，把那道聲音給強勢擠了出去。

        陸情退后一步，遠離了ai8088想要握住她的手。

        “嚴格來說，你屬于老師的作品，你的身體材料也是他制作的，你的終極權限在他的手里。所以，我的‘關機鍵’奈何不了你。他讓你來到我的身邊，我不知道他的最終目是什么……”

        “我曾經向你按下過‘死亡鍵’，你讓我吃一次苦頭，我們之間扯平了。”

        飛機來到了窗前，聲控窗戶應聲打開，窗簾迎風鼓動。

        ai8088仍舊堅持向她伸著手，他像是泡了一澡似的，布料貼在手臂上，汗水從額頭浸過眉眼，滑過手指頭滴落到地上。他望著她，一個勁兒搖頭：“我會脫離他的控制！”

        他抬起被汗蒸透的眼睛：“你相信我，我可以做到！”

        陸情伸出手，替他擦去了眼睫上的汗：“ai8088，你不了解他。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連我都不是。”

        “你瞧，”她環顧四周，這所巨大的安全堡壘即將要傾倒了，“我辛辛苦苦創造的這些東西，他輕輕松松就能毀掉。如果他想，包括你在內，他也可以輕易毀掉。只要他想，我們沒人可以違抗他�！�

        她皺了皺眉：“我始終想不通他讓你來我身邊究竟是為了什么，但是不重要了，我知道了這件事，就不會任由它繼續發展下去�！�

        她每說一句，ai8088的眼神就要暗一點。說到后來，ai8088的眼神幾近黯淡無光，繼而幾欲噴出火來。

        “你根本脫離不了他的控制，你現在做的一切掙扎和努力，都是徒勞。你以為你為什么可以隨時出入運行區？為什么可以不經運行區就能發展出超強智能？”

        陸情道：“那是因為，你的身體材料，經過了他的改造�！�

        ai8088倏地抬起頭，下巴上滴落一滴滴汗，他的眼神幽深漆黑，像是倏忽間開了一個無邊無盡的黑暗空間：“我說了，我可以！那不是因為他！不是！”

        陸情近乎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她不相信女王的一面之詞，她要自己去求證，于是她哄騙ai8088做了檢測，拿到了確切的證據，找到了處心積慮設計這一切的幕后之人。

        臨踏上飛機前，陸情最后回頭看了一眼，ai8088趴在地上，努力仰頭望向她，因為太用力，他的整個脖子到臉頰都紅透了，像被血液染過一般。

        他痛苦地仰起頭，濃密的眼睫被汗水打濕，眼睛里埋藏著無盡的難過：“你不要我了嗎？”

        陸情一怔。

        當初老師趕她下島時，她也曾經特別想問一句：你不要我了嗎？

        陸情八歲時被老師從福利院帶出來，相處近十年，在她心里，老師就是她的父親�？伤麄冏罱K卻因為“紅玫瑰”產生分歧，老師一氣之下將她趕出了所有科研家的夢想之地——撩玉島研究基地。

        剛被趕出來時，陸情覺得天大地大，卻沒有她的歸宿。那種孤零零一個人，那種被拋棄的感覺，曾經差點兒將她溺斃。

        而現在，這個同樣身后什么都沒有的ai，問她：“你不要我了嗎？”

        陸情幾乎就要心軟了。

        ai8088應該挺有成就感，她差一點兒就真的陷進去了。

        一場蓄意接近的愛情陷阱，呵。

        然而陸情終歸說不出太過絕情的話，她道：“放心，會有人來帶你走。以我對老師的了解，他不會把你扔在這兒，你一定在他的整個計劃中還有很重要的作用�！�

        飛機轉瞬間遠離地面，穿破云層飛入高空。

        不問怯生生地問：“doctor，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兒？”

        “撩玉島研究院�！�

        飛機很快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了天際。

        【回收ai8088�！�

        【房屋鎖定，自毀裝置已啟動�！�

        【倒計時0:00】

        地上傲立著的別墅“嘭——”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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