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玉島研究院坐落于一座海島上。論起來，研究基地比陸情的年紀還要大上那么一輪。

        這里海水湛藍，海底常年游蕩著各類漂亮的海洋生物，氣候一年四季潮濕溫潤。

        這里是陸情記憶的生發地，她在這里渡過了最美好的少年時代。

        島上有這個時代最先進的技術、最超前的科研設備和最優秀的研究員。

        一周前，飛機降落撩玉島時，很是引起了一番關注。畢竟當年陸情被逐出島很轟動，如今又回來……流言走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很快，整個島都知道老師曾經最寵愛的小師妹回來了。

        聽說陸情回來了，師兄師姐們最近紛紛趁著實驗的空擋跑來找她聊天兒。

        “悄悄告訴你，我們都挺喜歡‘紅玫瑰’。”

        師姐七亞瞇瞇眼，壓低聲音道：“還想著哪天有空出島，去陸地上體驗一番呢。成日里把自己悶在島上，打心底里覺得生活需要調劑一下。柳師兄問，你肯定會給他打折的吧？”

        離開撩玉島四年，再回來，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氣息。

        只是島上消息相對閉塞，也不知道“紅玫瑰”易主的消息多長時間才會傳到這里。

        “說實話，我們都挺不能理解老師的做法。‘紅玫瑰’這么好的創意，這么好的東西，老師不知道為什么那么抵觸。嗐，不說這些了。”

        七亞話音一轉：“你回來就好。別瞧老師明面兒上對你狠心，其實啊，房間都給你留著呢，天天打掃。新上島的師妹，有瞧中你房間的，都被老師給一口回絕了。”

        “依我看啊，老師就等著你哪天回來呢。他今天該出研究室了，連著跟柳師兄熬了一周，也不知道最近又有什么新項目，保密得很。”

        陸情急匆匆回來，卻不湊巧的很，張雅復當天進封閉研究室了。全封閉期間，研究人員吃住都在實驗室里。

        這表明是個大項目。

        午時，張雅復從研究室出來了。

        剛出研究室就來陸情這兒了，柳師兄跟在后邊，給陸情端了一碟子島上特產的海棠餅，臨走時沖她擠眉弄眼：“好好說話。”

        近幾日島上暴曬，午后的陽光更是毒辣。四年沒見，老師眉心的川字紋又深了許多。說話還是一如既往不茍言笑：“回來了。”

        撩玉島氣候異常，因地底全是水，地面常年寒涼。陸情十八歲時研究出一套加熱設備，讓島上地面回暖。她原本占了最暖的一塊坐著，趕忙騰開讓給老師。

        “你坐著吧，女孩子要時刻注意保暖。”張雅復看了她一眼，按住她的肩膀沒讓她動，在她對面就地坐了。

        房間南向的落地窗大敞，秋日島上風大，吹起了陸情的長發。張雅復把玩著活動手指的琉璃：“知道錯哪兒了嗎？”

        陸情看老師一眼：“不知道。”

        琉璃“咣”撞了一下，而后倏地停住：“不知道你回來干什么？”

        陸情又看老師一眼，他還是像她當年離島時一樣嚴肅。她感覺柳師兄可能白囑咐她了。

        “問您為什么協助外人偷了我的‘紅玫瑰’。”

        陸情隨手打開房間里連接外界的影像設備，島外的新聞即時傳了上來。

        這東西竟然還能用。

        平時做研究很忙，師兄師姐們幾乎都沒空看新聞聊天兒，但陸情不一樣，她雖說年紀排在了最末，卻每回都是第一個做完研究。剩余的時間她就用來瞎玩兒，老師就給她安裝了這個東西供她消遣。

        如今的老師不是她記憶中的老師了。

        電視上，付爾待的哥哥頂著和他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在替他開新聞發布會。公布了“紅玫瑰”由付家接管，以及它未來的營業模式。

        在記者提問環節，有人問到了陸情。“付爾待”一連三聲：

        “什么？陸情博士？”

        “你們不知道嗎？不是都看直播了嗎？”

        “她在‘紅玫瑰’里出車禍了啊！”

        他語氣夸張地道：“怎么？還有人質疑‘紅玫瑰’的真實性嗎？”

        “連制作出來的ai進去滾一圈兒都能變成活生生的人，一個大活人被劇本不小心給寫進了醫院，難道她就可以逃過‘紅玫瑰’的運行規則了嗎？”

        “是的，她正在養傷。”

        “嗯？還有人問她傷好后會變成什么樣？當然是整容后的模樣啊。”

        “我都說了，‘紅玫瑰’絕對真實，所以大家一定要選好劇本。”

        “對，沒錯，陸情博士已經將‘紅玫瑰’授權付氏操作了。我身邊這位是‘紅玫瑰’的前任也是現任行政管理……”

        甄韋豐出現在了鏡頭里。

        他的出現穩住了一部分人的質疑，畢竟“紅玫瑰”的其中一個負責人還在。

        女王、徐大刀、付爾待、甄韋豐、ai8088……坐在陸情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教導了她十多年的男人，他利用這些人，完成了對她的剿殺。

        得知徐大刀幫甄韋豐時陸情就覺得有一點怪異，誰能說服得了徐大刀？現在她明白了，如果做說客的那個人是老師，那就另當別論了。

        她勢單力薄，無法抗衡，只好回島問個明白。

        在張雅復的沉默中，陸情道：“如果我沒猜錯，您對千雅的ai伴侶做了手腳，他威脅到了千雅的生命，這推動了我制作ai8088的進程。”

        “您接著利用女王更換了ai8088的身體材料，讓他發生異常，待在了我的身邊。接下來，您讓ai8088兩次幫助我度過了您制造出來的危機。同時，我因為這個危機與甄韋豐產生分歧，而ai8088的行為得罪了付爾待……”

        “付爾待和甄韋豐這兩個人，他們按照您的計劃找上了您。您自愿做他們的‘技術顧問’，你們一拍即合，我的‘紅玫瑰’就這樣被偷走了。”

        陸情條分縷析地把所有事情擺到了張雅復面前。

        “緊跟著，我收到了一條滯后的警告提示，查到了女王，這也是您的手筆。您讓女王對我撒謊，您知道我必然不會全信她的話，一定會自己去求證，于是您適時讓我知道ai8088是您的作品，歸您管，我動不得。而后，您又入侵了我家，卸了我的權限，讓我無家可歸，逼迫我上島。”

        “老師，我按照您的意思回來了，那么現在，您能告訴我，您為什么要這么做？”

        面對陸情近乎于咄咄逼人的詰問，張雅復的臉色沒有半分不自然。他的目光落到陸情的臉上，對問題避而不答，反而問：“氣不氣？”

        語氣竟然有點兒像小時候陸情被師姐趕超了實驗，大概也就快了那么幾秒鐘，他問她氣不氣時。

        陸情那會兒搖搖頭，睜著一雙黑葡萄眼睛回答：“下次我會超過她！”

        現在的陸情同樣搖搖頭，她淡漠道：“對于付爾待等人，偷了他人的東西，總有一天，他會親自還回來。”

        “而至于您一再逼迫我的行為，”陸情道，“我不生氣，因為我技不如人，只能受制于人。”

        張雅復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仰頭道：“接紅玫瑰中心。”

        浮在墻壁上的影像設備應聲一閃，新聞發布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陸情直起了身子。

        設備接入的是紅玫瑰中心的ai安全區，定焦在ai8088的棺槨內部。ai被放入后，那里原本該是一片漆黑，而此時鑲嵌在內里的一排排照明燈卻全部打亮，靜靜地照著下方躺著的人。

        ai8088仍舊穿著一周前陸情見過的那身衣服，他安安靜靜地躺在里面，閉著眼睛，緊皺著眉頭。

        仔細看去，他的眼皮在動。

        他在掙脫“被死亡”的命運。

        陸情一怔：“您要銷毀ai8088？”

        她一直以為老師還有后手，竟然就這樣？

        “這東西挺有意思，生命力挺頑強，為了困住他，我和你柳師兄在實驗室里待了整整一周。”

        困住？！

        陸情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老師！”

        陸情從小到大就沒多少表情，她好似對一切都很淡然，沒什么東西能引起她太大的心緒起伏。

        “怎么？我做出來的東西不聽話，我不能處置？”張雅復瞧著她的表情和神態，“我聽說了一些事，你不會真的對一個ai產生了感情吧？”

        陸情迅速垂目：“……沒有。”

        “但ai8088除了替您推動對付我的計劃之外，并沒有做過任何危害社會的事情。他不該是這個下場，您哪怕把他投入運行區，讓他做點兒什么，都比這樣對他好。”

        張雅復聽了這話，向來平靜穩定的情緒陡然泛起了一層波瀾，臉色竟隱含幾分薄怒：“陸情，那是個殘次品，只是個殘次品！”

        陸情坐回原地，長睫低垂，聲音也低了下去：“不管他原本是什么，他現在已經產生了人類的意識和情感。您不該這么隨意踐踏他。”

        她態度恭敬，但言語半分不讓，甚至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張雅復瞇眼瞧著她：“當初不是你給他按下了死亡鍵嗎？我現在只是滿足你的愿望。怎么？你又舍不得了？”

        陸情一怔。

        她沒有舍不得的資格，畢竟ai8088是老師的ai。見她這幅悶不吭聲的模樣，張雅復一甩袖子走了。

        回來的第一次見面，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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