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不問都察覺到了ai8088高昂起來的情緒，她快快樂樂地收拾著餐桌，對陸情道：“doctor，我還沒告訴你一件頂頂好的大事兒呢，ai8088哥哥在陸地上重建了咱們的家，跟以前那個一模一樣！”

        “只等你完全康復，咱們就可以回去了。”

        她有些期待地道：“我就可以見到多問啦。ai8088哥哥可太好了，他都把他給找回來了。不問跟我聊天，說咱們的房子被炸掉后，他身體都被炸殘缺了，還是ai8088哥哥幫他補好的。”

        “唔，我真是越來越喜歡ai8088哥哥了，怎么會有他這么好的人。”

        不問兀自從崇拜中回神，“咦”了一聲，終于開始了慣常每日一問，她睜著大大的眼睛：“doctor，你怎么都不驚訝，我第一次告訴你耶！”

        陸情慢條斯理地品完杯中的茶，晃了晃杯底，不問的手藝還是欠缺火候。

        迎面對上不問疑惑的眼神，陸情道：“他告訴我了。”

        “哦。”不問歪著頭，有些不太理解，“可是doctor，你為什么因為這件事臉紅？不該是感動嗎？”

        她一臉不解，好像這觸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qū)，匪夷所思地道：“感動竟然會臉紅？”

        陸情咳嗽了一聲，起身遠離了問題巨多的不問。

        為什么臉紅？

        因為這件事是昨晚ai8088在床上對她說的。那時候整個房間里呵出來的熱氣穿過窗簾，撲在窗玻璃上，滑落一道道水痕。

        他咬著她的耳朵，汗水浸透了他的眉眼，滴落到她的脖頸里，他說：“等你好利索了，我們就下島，回家。”

        薄被上下起伏，他喘著氣說：“我們的家。”

        我們的家。

        陸情輕輕念了一遍，從心底里升騰起一股隱秘的喜悅感。

        她終于也有家了。

        不再孤身一人了。

        撩玉島的冬日不會太冷，風景頗值得收藏。尤其當落了一層薄薄的雪之后，整個島上的樹木、建筑、道路上全都披上了一層如夢似幻的輕衫，空氣里俱是冬雪的清香味兒，這味道令人覺得幸福。

        ai8088深吸了一口雪氣，滿臉饜足，腳步輕快地走向眾多研究室的其中一間。

        這間研究室與其他“兄弟們”不太一樣，里面不見科研設備，只有一面巨大的書架，一支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三餐有ai送來，衣服不缺。

        當然，后面這些東西，那都是陸情的傷口一日日愈合，ai8088心情漸好才慢慢準許添置的，一開始這就是一間空房子。

        張雅復聽到開門聲，從書桌旁抬頭。

        ai8088拉了把椅子坐到張雅復面前，心情甚好地道：“你現(xiàn)在能獲得這樣的待遇，完全是因為陸情在慢慢恢復。”

        他眉眼間滿是藏都藏不住的喜色：“島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對‘紅玫瑰’暗自出手，你炸掉了陸情的家。他們都在譴責你，認為你即便再不認同‘紅玫瑰’，也不該對陸情這么趕盡殺絕。”

        他越說越興奮：“那可都是你的學生啊。你現(xiàn)在能這么狠心對陸情，他們就會想到某一天，你也可能會同樣狠心對待他們。你的學生們深深地覺得你做的事情太令人毛骨悚然了，并為曾經(jīng)助紂為虐傷害陸情而深感慚愧和后悔。”

        張雅復聽到這里便知道，ai8088今天是向他炫耀來了。

        這個ai，他在為徹底擊潰他而振奮。

        ai8088盯著張雅復，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似乎跟他說話，看他表情是如何裂變的已經(jīng)成為了一種享受。

        他殘酷地揭露他的幽暗內(nèi)心。

        “她在你的期待下越來越出色，你卻不開心了。你害怕她成長到有一天超過你。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恐慌，不會讓你想要讓她一無所有跌落塵埃，這不是一個老師的做法，那這是一個什么人的做法呢？”

        他欣賞著張雅復猝然巨變的表情，倏忽湊近，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出了只有兩人才能聽懂的話。

        “是什么呢？”

        張雅復的表情越難看，ai8088便越開心，他滿目乖戾：“你的那點兒見不得人的心思，就深埋在心底吧，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陸情，”ai8088舔抵舌尖，這個名字從他口中說出來，讓人聽在耳里，覺得好像被他珍而重之，萬分寶貝著，“她會順著我鋪好的路，以為你逼她回島只是為了安撫島上逐漸疏離的人心，留住島上的人才。”

        玩弄人心的肆意快要從他的眼眸里噴薄而出，他微笑著，像一個操控一切的勝利者：“在她心里，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張雅復一動不動，像木了一樣。

        他原本是個三十五六歲、面皮尚好的青年人，可此刻看上去明顯蒼老許多。顯然這一系列的事情讓他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他定定地瞧著眼前ai8088這一張意氣風發(fā)的臉，曾經(jīng)的自己也這么年輕過。

        當年初見八歲的陸情，張雅復驚為天人，不是她那張令人驚艷、繼而引發(fā)同齡小朋友們嫉妒進而攻擊的臉，而是她在科研方面表現(xiàn)出來的天賦。

        張雅復經(jīng)常出于這樣那樣推辭不過的理由，出席科研界少年天才研究比賽的活動，并擔任評委。他向來漫不經(jīng)心，不認為這些小孩子真能做出什么東西來。

        而帶陸情回島的那一場比賽，讓他平生頭一回對這些枯燥乏味的比拼活動產(chǎn)生了興趣。

        隨著與陸情接觸越來越多，張雅復越是能從這個女孩身上看到許多有趣的理論、想法。他也越來越欣賞她，對她的喜愛越來越過界，直到……

        他牢牢壓制自己的思慕之情，生怕露出來一星半點兒嚇到她。然而好景不長，她某一天興高采烈地跟他提起“紅玫瑰”的構(gòu)想。

        她第一次把個人情感置于研究本身之前，他覺得焦躁、郁憤甚至恐慌。而這一回，她也決不讓步，鐵了心要跟他對著干。

        她被逐出撩玉島。

        他原本以為，像她這樣一個從小生活在福利院大團體里，后離開福利院又生活在撩玉島大團體里的女孩，她根本就不會適應下島后獨自一人的生活。

        她會回來的。

        他堅信。

        然而，她沒有回來。

        那一刻，張雅復覺得暴躁。只要一想到有一天她也會制作一個ai，跟他一起進入“紅玫瑰”體驗，他就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張雅復終于找到了解決辦法，他著手制造了特殊材料，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入了紅玫瑰中心。

        他熟悉陸情的所有習慣，知道她是個完美主義者，只要是自己經(jīng)手制作的東西，就會要求絕對意義上的完美，她會喜歡他的材料的。

        而能讓她親手制作ai，那一定是她要進去體驗了。

        那么這個時候，攜帶由他準備好的特殊材料的這個ai，會將“紅玫瑰”送入萬劫不復之路。

        這個用了被掉包的s級材料的ai，他會因為受不了運行區(qū)的壓制而搞壞“紅玫瑰”。

        這將會徹底結(jié)束他的恐慌。

        張雅復的計劃一舉兩得，簡直天衣無縫。有時候他也會想，他是不是很過分？可馬上他就會為自己開脫，只要陸情不進“紅玫瑰”，那么這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他們會相安無事。

        然而，這個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陸情遲遲沒有動靜，她倒是親手制作了幾個ai，卻似乎并沒有那么迫切地想要進入“紅玫瑰”。

        張雅復一時覺得誤解了她，一時又處于也許明天她就要進入“紅玫瑰”了這樣的念頭里，他就這樣水深火熱地煎熬著。

        終于有一天，這念頭逼瘋了他，他決定先下手，對“紅玫瑰”重拳出擊。到這一刻，他什么都顧不上了。

        市長千金要進“紅玫瑰”，這是一個天賜的機會。

        被做了手腳的ai8087出現(xiàn)了攻擊人類體驗者的行為，陸情決定通過替換ai伴侶來解決困局，于是，攜帶特殊材料的ai8088應運而生。

        他會操控ai8088讓他實施破壞。

        然而，令張雅復沒想到的是，他費勁千辛萬苦，實驗、篩選了上千個方案制作出來的ai材料、有瑕疵的材料、能為他所掌控的材料所塑成的ai，他竟然甫一出來便脫離了他的掌控。

        不是試圖反抗他，而是他一落地就在脫離他的控制，還反過來誘導他！

        張雅復自回憶里回神，面對這個怎么都沒想到的“截胡者”，他萬年冷肅的臉上起了那么一點情緒變化，態(tài)度卻相當倨傲：“別以為穿了人類的衣服，會吃會喝能說能想就覺得自己懂人類的情感。”

        “你還差得遠呢。”

        ai8088邪氣一笑，反唇相譏：“我以為‘差得遠’這種話，是贏家該說的。”

        張雅復冷笑道：“我且問你，你這樣設計陸情，她如果某一天知道了，會怎么看待你？”

        “她會怎么看待我？”ai8088起身逼近張雅復，盯著他，輕聲道，“讓她永遠不知道不就好了？”

        “你看到了，我完全可以做到。”

        張雅復嘲諷地扯了下嘴角，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人類社會里，戀人之間，‘信任’這兩個字怎么寫嗎？”

        ai8088眼睛倏地一瞇，戾氣頓生：“既然你這么認真地教我，那我也教你一件事。你喜歡她獨立聰明，卻妄圖用卑劣的手段困住她，讓她一無所有，期望她像菟絲花一樣依附你，你這樣做會贏得她的愛情？記住了，這是你在她面前怯懦的記號，這也是你自我分裂的一場意淫！”

        張雅復瞪著眼，大口喘氣。

        ai8088觸碰到了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黑暗，不僅如此，他輕易便將它抖露在了他的面前。

        讓他再也回避不了，只得直面。

        沒錯，他喜歡她，可不喜歡仰望她。他希望她能一直處于仰望他的位置，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那些嫉妒、焦躁，都不及這個心魔大。

        ai8088很喜歡他現(xiàn)在的反應，他道：“你得向我學習啊，我喜歡她，我就會千方百計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她站得越高，我越興奮，這意味著我要努力站得更高。這會推動我，讓我不斷完善自我。這個發(fā)現(xiàn)和認知讓我異常愉悅，并為此更加舍不得放開她。”

        他道：“這就是我和你之間的區(qū)別。”

        這話擲地有聲。

        一陣詭異的沉默。

        兩個男人喘氣如牛地瞪視著對方，他們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彼此的惡劣之處，兩雙眼睛對上，窺見了對方靈魂深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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