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島上又覆蓋了一層厚雪時，陸情胳膊上的傷徹底好了。

        最近，她察覺到ai8088有些不太對勁。跟她說話時，總是說不到幾句就別開了眼神，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有一日，他繼續(xù)這樣時，陸情決定展開說說，把這別扭勁兒給他正過來，便在飯桌上道：“我昨天看了個家庭版新聞，女方因男方偷存私房錢大鬧了一場。”

        “這男人不太行，引起家庭矛盾是不對的。”

        ai8088正專心給她挑魚刺，聞言頭也沒抬：“藏都藏了，怎么還能讓她找到呢？”

        陸情：“……”

        她道：“你即便偷偷存了私房錢也沒什么，我不會追究。”

        ai8088進入“紅玫瑰”工作后，就開始掙錢了，只不過他把工資都打到了陸情的賬號上。那會兒陸情還在病床上，她根本不知道，也是不久前需要用到錢時她才發(fā)現(xiàn)。

        ai8088筷子一頓，有點兒好笑地看著她：“我存私房錢的唯一目的，可能也是為了給你買禮物準備驚喜。”

        那他是怎么回事兒？

        陸情便接著猜測：“愛美是人的本性，你多看哪個美女一眼，也是能理解的。畢竟我偶爾也會留意一下男人，這沒什么。”

        “喂，”ai8088把筷子一放，“你留意了要干什么？”

        陸情實話實說：“為某一天可能會制作的ai儲存面部靈感。”

        這回答不在ai8088雷區(qū)范圍內(nèi)，但他還是道：“你如果需要，我可以給你找出來一大堆圖紙，根本不需要留意真人。其實我覺得，你不需要再制作ai了。”

        陸情放棄猜測了。

        雪徹底融化時，啟程下島的日子也逼近了。女王再次找來，陸情沒再推辭，終于決定面對她一直在逃避面對的那個男人。

        研究室里除了沒有張雅復日常慣常接觸的科研設備，其他生活所需都盡可能滿足他。陸情敲門進來時，張雅復正在室內(nèi)進行每日晨練。

        見這次推門進來的是陸情，張雅復微微一頓，伸手接過生活ai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汗，道：“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再見我了。”

        “希望老師諒解。今天我們就下島了，到時候這里還是您的，您想怎么樣依舊隨您。”

        張雅復一愣：“這就走了？”

        陸情點了點頭。

        張雅復突然意識到自己上一句話所流露出來的情感太濃了，略有些倉促地打了個岔，在面對陸情時，這幾乎已經(jīng)成了他的本能了。

        “還是認為‘紅玫瑰’的運行很有必要？不覺得那是在浪費你的天賦，在玩物喪志嗎？”

        陸情蹙眉：“什么樣的科研不是在玩物喪志？科研產(chǎn)品不都是為了改善人類的生活嗎？不是體現(xiàn)在物質上，就是體現(xiàn)在精神方面，難道精神需求就比物質需求低一等了？”

        “耽于物欲享受算正常，追求點兒精神享受就是玩物喪志？”

        陸情以前從來也未曾就這一分歧與老師辯論過，這回原本也沒想說這么多，可被他這么高高在上地咄咄逼問，她沒能忍得住。

        “如果因為‘紅玫瑰’導致出生人口銳減呢？導致大家更不愿意接觸人類異性呢？“紅玫瑰”所提倡的戀愛行為是對人類正常戀愛的蔑視，這是在反傳統(tǒng)，對人類繁衍生息沒有任何好處。”

        “很久之前‘紅玫瑰’還沒有出現(xiàn)，那個時候，許多人也不愿意接觸異性，女性甚至都不愿意生孩子。總不能把這些現(xiàn)象一股腦都歸因于‘紅玫瑰’吧？”

        “人們總是喜歡把一種現(xiàn)象出現(xiàn)的原因歸咎于最讓他看不慣的東西，而放過了真正的原因。我的‘紅玫瑰’，十分歡迎人類戀人、夫妻雙方進來體驗。”

        張雅復靜靜地看著她，良久，才開口，輕聲問：“確定跟他在一起了？”

        陸情道：“嗯。”

        “不覺得他做事太瘋狂？”

        這回，陸情沒有及時回答。她抬眼望向張雅復，一字一句道：“從來沒有覺得過。”

        張雅復沒說話，這女孩堅定地看著他，那眼神里似乎有些別的什么東西。

        他以為是他的錯覺，而后他就聽見她道：“因為，往這條路上走著的每一步，我一早就隱約知道，他會這樣。”

        張雅復眉鋒驟然壓緊，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陸情。

        陸情就在他這樣的目光里，平靜地道：“我曾經(jīng)一度期待著他這樣。”

        窗外，林鳥撲棱著翅膀騰空而起，積雪從枝頭撲簌簌掉落，大片白色轉眼間鋪天蓋地襲來，差點兒糊住了張雅復的雙眼。

        他好像頭一次認識陸情般深深地看著她。

        眼前這個女孩，她表面上依舊跟當年初次見面時，那滿眼戒備的八歲小女孩一樣安靜沉默，看上去似乎不諳世事。

        但其實，她只是什么都不說，不表露而已，她的心里，恐怕早就有了自己的計謀。

        他覺得想笑。這一切，恐怕全都在她的掌控中。

        枉費他和ai8088還在暗中較勁兒。

        張雅復以新奇的眼光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女孩。

        陸情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也沒那么輕易就關上：“我一身狼狽回來時，您問我氣不氣。我撒謊了。”

        “我氣，我其實很生氣。”

        “但您從小教會我的不動聲色幫我掩蓋住了情緒。我想不通，為什么您竟然會用這種方式逼迫我放棄一件事？”

        “現(xiàn)在，這個原因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陸情站起身，準備告辭，彎腰以師長禮鞠躬：“您雖然年長我一輪多，其實也不算多，但終究要比我先老去。尊老愛幼的美好品德畢竟也是您從小教導我的，我不會忘記。”

        她姿態(tài)秀美，聲音平穩(wěn)：“就像我也不會忘記，您因為跟我的分歧又是怎么做的。沒有您的教養(yǎng)，我不會是現(xiàn)在的我，所以我感恩您和不想見您一點兒也不沖突。”

        張雅復看著她。

        她就用這幅他教給她的姿態(tài)，客氣、禮貌而又不失強硬地道：“我走了，老師。感謝您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從今往后，除了您需要養(yǎng)老，我不希望再被您以任何方式叫回來。”

        以前的陸情從來不會這樣。

        張雅復幾乎剎那間就想明白了，她之所以現(xiàn)在才說這番話，是因為她有底氣。

        他甚至都把她潛臺詞里的威脅給剝離出來了。

        張雅復相信，如果往后他再對她做些什么，擁有了后盾的她，絕對不會容忍！

        眼瞧著女孩即將就要踏出這道門檻，張雅復心里明鏡一樣，一旦她走過陽光投落地面分割出來的那條明暗線，跨出去，他們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見面了。

        她究竟知不知道？

        潛意識告訴他，她一定知道，其實問也沒必要。但這一刻，他允許自己放縱一次，想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確認。

        眼看她即將抬腳邁過門檻，他猛地喊住她：“陸情。”

        她應聲停下腳步。

        “你究竟……”雖然不甘心，話臨到了舌尖，卻還是不能那么順暢地問出口，張雅復仍舊秉著一貫的隱晦，“……究竟知不知……”

        “什么？”陸情干脆利落地截斷了他的話頭，冷漠而又絕情地道，“我不知道。”

        門“嘎吱”一聲被關上，將一室憋悶留給了房間內(nèi)的張雅復。

        他癱軟在了椅子里，渾身上下所有的精氣神一下子都被卸掉了。他深深地垂頭，明明是一個泄氣的動作，他卻狠狠笑了。

        陸情知道！

        她一直就知道他的心思！

        這女孩她藏得多么好！

        張雅復悶笑出聲。

        這兩個人，一個明面兒上狠戾乖張，私底下狼子野心；一個看似沉靜毫無心機，實則長著一顆七竅玲瓏心，擅長暗地里運籌帷幄。

        他們兩個人……才是絕配！

        陸情一步踏出門，只覺得有些快要站不住。她繃著一股勁兒，一路逃也似地走出來，直走了幾環(huán)門，遠離了那讓她心悸的處所，這才扶著墻壁，松懈了強撐著的一點精神。

        這一抬頭，就撞進了ai8088望過來的復雜眼神里。

        ai8088在陸情前面不遠處，他原本是要來跟張雅復“好好”道個別的，沒想到卻親眼看到陸情從里面走了出來。

        見她像是被什么牛鬼神蛇追趕似的，一路踉蹌著走來，他沉著臉道：“你怎么了？”

        關心的話被他這么鐵青著一張臉說出來，那味兒立刻就變了。

        然而，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陸情沒有察覺。幾乎在聽到ai8088聲音的那一刻，她便勉強撐著站起來，撲上去摟住他。

        擁抱住溫熱時，心里才總算是踏實了，也從僵硬寒冷中暖和過來了。

        ai8088沒防著她突然主動抱上來，雖然人還別扭著，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了反應，幾乎在她觸碰到他的那一刻，他長臂一伸，就把人接了個滿懷。

        ai8088確定她剛才見到他時那一刻的欣喜，是完全屬于他的。當下又被她這么緊緊摟住，心里覺得自己可能真的醋喝多了太過小心眼兒了，為剛才那一時的誤會心生愧疚，頭腦一昏，決定把瞞著她的事情告訴她，便不情不愿地道：“那什么，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老師……”

        懷里的女人打斷他：“我知道。”

        ？

        “你知道？”

        陸情從他懷里抬起頭，一臉平靜地道：“如果你想說的是這件事，那我一直都知道。”

        ai8088定定地看著她，有一點可能早已被戳穿的尷尬，這讓他幾乎就要心虛地別開臉了。但是緊接著，他從她平靜的表情里突然看到了些什么……

        一個創(chuàng)造出“紅玫瑰”的科學家，竟然看不出ai8087有問題？竟然屢次向他求助？

        他遲疑道：“你……”

        陸情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確實查不到，但我隱約大概猜測到是誰動了手腳。我也確實無法阻止情況惡化，我需要你。這都不是假的。”

        陸情離開ai8088的懷抱。

        “四年前我因為‘紅玫瑰’和老師產(chǎn)生分歧，他逐我下島。四年后，在‘紅玫瑰’面世的今天，他讓千雅發(fā)生危險，企圖利用千市長的憤怒終結它，因為你的出現(xiàn)，沒能得逞；后又通過直播的方式，讓對‘紅玫瑰’產(chǎn)生好感的網(wǎng)友直面了它的‘危險性’，企圖扼殺它，但依舊因為你，他沒能得逞。”

        “第三次，時機終于成熟了，他與付爾待和甄韋豐合作，讓他們無恥霸占了我的‘紅玫瑰’，又誘導我查詢你的身體材料，告訴我你歸他所管，同時堂而皇之地炸了我的房子，控制了你……”

        “原本我以為，你在里面也充當了借故接近我、并幫助他導向最終結果的關鍵一環(huán)，”陸情道，“是我錯怪你了。”

        “那時，我毫無退路，只能狼狽上島——”

        “——他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訴我，哪怕外界給了我多高的贊譽，在他眼里，我都不值一提。”

        這段話，讓她情緒起伏激烈。

        “當下我只能反擊！”

        她知道有一種ai，愛情會激發(fā)他們身上最強大的力量。ai8088第一次在她面前說他可以控制所有ai時，陸情很害怕。

        但后來，她一直在順勢而為做一件事，那就是激發(fā)他往這條路上走。

        包括那句不小心喊出來的夢話。

        但后來，這個計劃卻一度因為她感受到ai8088的真心而停止。于是，在查詢到他身體材料的那一刻，她在極度的矛盾中，在極短暫的時間內(nèi)，迅速決定拋下他，自己獨自去面對。

        那一刻，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老師有多少招數(shù)，她都有勇氣獨自面對。

        這終究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她不想讓ai8088摻合進來，他何其無辜，本來就不該被牽扯進來。

        也因為，那個時候的他，根本就不是老師的對手。

        “但是你上島了。”

        但是他上島了。

        她又急又擔憂，一面心酸流淚，一面只想趕緊把他送走。

        “后來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陸情垂目，長而又翹的睫毛柔順地垂落：“你可以理解為我設計了你，也可以理解為我在向你求助。以上我所說的話，都是我這一路走來的真實想法。你可以選擇相信，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不是老師的對手，憑借我的力量，我做不到。”

        “我需要你。”

        她抬起頭，睫毛輕輕地顫抖：“現(xiàn)在選擇權到你的手里了。”

        ai8088沒什么表情，他緊抿著嘴唇，下頜線死死地繃成了一條直線。

        他看著她，好長時間，一句話都沒說。

        就在這漫長的僵持中，一股濕冷空氣突然從大開的窗戶邊吹進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飄蕩在窗外。

        陸情在等待著ai8088的決定時，被雪花驚擾，當那美麗的花紋在她掌心融化時，她突然覺得有哪里不對。

        撩玉島一年四季氣候溫潤，不會有太冷、太熱的極端天氣。可是不久前，這里已經(jīng)下過一場厚雪了，而此刻，這里正在迎來飄落的第二場大雪。

        陸情再回頭望向ai8088，他左臂上的紫藤花圖案閃爍了一下，光線倏忽黯淡。而后，那代表ai身份的通訊工具，正在一點一點消失！

        陸情突然覺得自己受傷的那只手臂有些發(fā)癢，她抬起手臂，眼睜睜看見上面那一塊碩大的疤痕正在逐漸變小，直至徹底消失！

        潔白細膩的皮膚取代了丑陋的疤痕，這還沒完，她的左臂上一點一點生出來一個紫色的圖案。

        那圖案越來越大，最后，紫藤花形狀的通訊工具從她的左臂上完整生了出來。

        撩玉島的風景一眨眼之間便消失了。

        陸情被由“ai放置區(qū)”的相應控制鍵一鍵送回等待區(qū)，頭頂響起一道板正的機械音：

        【vasilia，歡迎歸來，劇本演繹完美，評級s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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