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的時光仿似一下子就慢下來了。

        從手術臺上下來后，徹骨的疼痛找上了陸情，她后知后覺的痛覺神經開始作威作福了。

        那之后有一段時間陸情甚至沒怎么有意識，她整日陷入昏迷狀態里。一會兒夢見小時候在福利院的事情，夢里仍舊有人組團欺負她，也有人幫助她，好像出現了一個一直堅定不移地站在她身旁的男孩兒。

        他抿著唇，站在她身后，一聲不吭，沉默地注視著她，也沉默地瞪視著要撲上來欺負她的小孩兒。

        夢里陸情想要回頭看一看他，卻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臉。

        一會兒之后，她又夢到剛被趕下島的那段苦日子。除了腦子里的知識，她渾身上下什么都沒有。這個時候，一個男人出現了，他向她伸出了手。陸情抬頭，那是一張熟悉的臉。

        她笑了，怎么可能。

        她過得最苦的那個時候，ai8088根本就沒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夢境時斷時續，沒什么邏輯，也不按照時間順序發生。后來陸情就不怎么做夢了，她一直知道身邊有人默默陪著她。

        剛清醒那會兒她不愛吃東西，那人便一勺一勺親自喂她。所有的一切都親力親為，連ai都不讓插手。

        晚上他也要跟她躺在一起，許是怕碰到她的針，他就把兩張病床并在一起，躺在能看見她卻不會不小心碰到她的地方。

        冬天到來時，陸情的身體復原速度逐漸加快，她可以出院了。出院那天，ai8088蹲下身子，默默地幫她穿好高跟鞋，系好衣服扣子，把她裹住，道：“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陸情一聽這四個字，差點兒淚目。

        ai8088好似變了些，變得沉默了些。

        陸情回家之后，胳膊還是不能做太大的動作，成日里被吊著。島上很清凈，從未有過的清靜。有一天，她接到來自島外的電話，是千雅打來的。

        千雅詢問她自己是否有資格進入安全委員會，她決定找點兒事兒做。

        “陸博士，現在的紅玫瑰中心煥然一新啊，了不得啊。甄韋豐涉嫌犯罪被逮捕了，付爾待在被不知道哪個ai極有分寸地揍了一頓后，進局子里養傷去了。”

        她給她帶來了島下的消息，帶來了“紅玫瑰”的新氣象，說說笑笑間她一頓，道：“我其實也知道是我爸爸做錯了事兒。我那時很慌，就想找一個人發發脾氣。我就覺得ai8088壞，我也覺得你這人功利又虛偽。陸博士，對不起。”

        不問像是知道陸情在想什么，懸浮顯示屏里適時播放外界的消息：“紅玫瑰”再次火熱投入運營中。

        不問道：“doctor，這一切都是ai8088哥哥做的。哦，對，您名下那些‘白得’的財富，ai8088哥哥后來也全都還回去了。”

        哦，陸情心道，怪不得她那會兒在醫院里覺得他總是很忙，很累的樣子。

        學著用人類的方式做事，對一個ai來說，確實需要時間。

        柳冠和七亞結伴來看望陸情，他們好像終于知道了些什么，絕口不提張雅復，只是囑咐陸情好好修養。

        臨走時，柳師兄吞吞吐吐：“小情兒，當初師兄什么都不知道，真對不住你。”

        陸情對此沒說什么，只是問：“他是一個ai沒錯，那師兄現在知道我為什么偏偏選擇他了嗎？”

        柳冠怔怔地看著她，再不見往日里的嬉皮笑臉，對著滿島薄冷的冬日氣息，點點頭心悅誠服地道：“當我從女王那里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我承認，他比大多數人類男人做得都還要好。”

        “他贏得了我的尊重。”

        他看向陸情，對這個一起長大的小師妹道：“也贏得了我對他的認可。把你交給他，我很放心。”

        向來心緒沒什么波動的陸情，這一刻只覺得鼻腔酸脹，有淚意即將涌出。

        陸陸續續有人來探望陸情，女王是最后來的。

        “還記得當初你跟我說，說如果我有一天愿意講一些真心話，你很愿意聽，那你現在還想聽嗎？”

        女王形容憔悴，疲憊不堪，看上去形銷骨立，似乎比陸情這個住院的病人還要沒精神。

        嚴格來說，女王不算張雅復手下的學生。她當年只是個替島上研究員打雜的助理，只不過想多學點兒，便跟著大家一起喊張雅復老師。

        陸情道：“聽的。”

        “ai8088的身體材料是我在老師的授意下放進去的。材料很特殊，只能你用，如果其他制作師使用，一不小心就可能破壞材料，讓它變成一堆廢料。”

        “至于用途，是搞壞‘紅玫瑰’。”

        “那提前激活ai8088還真是手誤？”陸情問出了此前一直困惑她的疑點。

        “是，激活鍵真是不小心按下去的。老師原本也是讓我把ai8088送入運行區的，我怎么會提前按下激活鍵？我明明知道按下就相當于讓這個ai報廢了啊！”

        “按計劃，原本ai8088一進入運行區就會搞垮‘紅玫瑰’。但事實上，他從被制作出來就沒有替老師做過一件事。”

        “他完全脫控，完全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動！這也是我害怕他的原因，他簡直強大到令人打冷顫。”

        “他唯一一次跟老師合作，就是他第二次出來那會兒。你把他‘關機’了，他那時其實挺弱，需要依靠老師的力量才能破除‘死亡鍵’。這是老師告訴我的，但后來我偷偷用老師的權限查看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他甚至騙過了老師。”

        “他答應老師同意破壞‘紅玫瑰’，讓老師放松對他的警惕。他那會兒可能確實亟待成長，但已經具備破除‘死亡鍵’的能力了。后來我才知道，他是在反過來欺騙老師，想要獲取老師的下一步行動信息，他壓根就沒打算執行老師交給他的任務。”

        陸情握著茶杯的手指抖個不停，她用力一按，勉強才穩住。

        付爾待事件發生前，ai8088曾經提醒過她，徐大刀不對勁。

        “我喜歡‘紅玫瑰’是真的，可我喜歡的人討厭‘紅玫瑰’。”

        女王捂住臉，良久才抬起頭：“我知道的，該告訴你的，我全都告訴你了。事情發展到現在，你知道我再也沒有撒謊的必要了。”

        陸情緩緩回神：“說你的要求吧。”

        女王長吸了一口氣：“你可能不知道，整個撩玉島現在都是ai8088的地盤。其他人還好……”

        說到這里，她眼眶里泛上了濕氣：“可老師卻一直被他控制著，誰都見不到。發生這種事情，大家都挺不齒老師對你的所作所為。他們可以不去看他，可我不行。”

        “我知道ai8088之所以放過我，也是因為我最后和他合作，我不該再奢求太多。我知道老師的行為確實也不值得被原諒……可我，可我……”

        女王不知道該看向哪里，她用手指抓撓自己的胸口，樣子十分痛苦：“你從來都是被追逐的對象，你不懂仰望一個人的感覺。我也覺得我沒出息，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女王走后，陸情望著窗外，呆坐了好一會兒。

        陸情讓不問接入紅玫瑰中心的“ai設置區”。

        很快，她就看到了ai8088現在的性格屬性——偏執。

        旁邊的助理是ai8088新招來的，看見后吃了一驚，她沒覺得日常見到的現任“紅玫瑰”代理負責人哪里偏執。

        助理知道視頻對面的人是“紅玫瑰”的創造者，她一點也不想在偶像面前露怯，于是一板一眼把剛學到的知識在陸情面前展示了一遍。

        “doctor，偏執這個性格屬性設置時我們都會非常小心。因為這個性格需要非常優秀的劇本支撐，沒有好的劇本，我們是不敢貿然設置的，會擔心ai的性格太過暗黑導致體驗人受傷。”

        “您放心，最近進入‘運行區’的特殊劇本我們都有好好篩查，性格被設置為‘偏執’的ai也有好好監測。”

        臨了她偷覷了眼旁邊那倆字：“我怎么感覺這個性格屬性不太準呢？可能最近檢修部的同事偷懶，檢修不及時，我去找他們……”

        這女孩兒顯然在“紅玫瑰”里待的時間還太短，不太了解“紅玫瑰”。這里的高科技設備，除非人為干預，否則絕對不會出現這種重大故障。

        而ai8088的設置區，根本沒有人能干預得了。

        當晚，自陸情出院后，便匆忙下島去往紅玫瑰中心的ai8088回來了。

        飛機于午夜時分降落在撩玉島，ai8088進來時，陸情已經躺下了，這一段時間需要修養，她通常都會很早就上床。

        ai8088渾身上下帶著冬日晚上的冷風，在門口等了會兒，待從外面帶來的寒氣散去，這才邁步進來。他到床邊看了眼背對著他的陸情，招手讓不問給他準備了一床薄被，就在緊挨著床旁的地上躺下了。

        兩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邊的地上。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布料灑落一室靜謐，陸情聽到了身旁淺淺的呼吸聲。她出聲：“ai8088。”

        “我吵醒你了？”ai8088起身。

        陸情道：“我還沒入睡。”

        ai8088迅速脫掉衣服，上床鉆入薄被里。他小心翼翼避開陸情還沒好利索的那只手臂，伸手摟住她，說話間嘴唇抵在她耳邊。

        “我還以為你睡著了，生怕吵到你。這個時候，你需要良好的休息環境。”

        陸情翻了個身，兩人面對面，她對上ai8088的眼睛。

        “我以后再也不會隨意更改你的性格。”

        ai8088看著她。

        陸情伸手貼住他的臉頰：“你是什么樣的性格，就展示什么樣的性格，不用再在我面前辛苦藏著。我……”

        她剩下的話被堵在了唇齒間，ai8088是突然吻上來的。

        他的親吻霸道又熱烈，直把陸情胸腔內的最后一絲空氣都擠沒了。大手掀開她的睡衣下擺，一路往上，在胸前盤桓良久，直讓陸情往后縮。

        他不讓她躲，一翻身虛虛籠罩在她上方，用鼻尖輕輕觸碰她的唇珠，抬起頭，眼睛濕潤、透亮，他一路啄吻到耳根，終于忍不住一般在她耳邊啞著嗓子問：“可以嗎？”

        他用鼻尖觸碰她的鼻尖：“我會很小心，絕對不會碰到你的手臂。”

        他既而將頭扎到她頸子里，含糊不清而又泄氣般道：“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離開島離開你身邊都還是不行，原本想等你傷徹底好了我再回來，可我一得知你接入過‘紅玫瑰’，去看過我，我就再也待不住了。”

        “我實在是太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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