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徵如有所感般，應(yīng)道：“所以我不愛用太監(jiān)。我入宮那年，在宮里頭亂跑，不曉得怎么就去到了蠶室附近，撞上了……一個(gè)剛受完刑被抬出來的太監(jiān)，看他那模樣，臉色青白得如死人一般，實(shí)在可憐！從那以后，我算是怕了看見太監(jiān)，只要看見他們就會想起那個(gè)人的樣子，心里不免既同情又難過�！�

        這段往事靈徽還是第一次聽。

        宸羽宮里一個(gè)太監(jiān)也沒有，原來如此。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只有實(shí)在艱難到活不下去的人，才能以如此慘烈的、割舍身體一部分的方式來求存。

        這又何嘗不是“壁虎斷尾”，卻是再也不會長出來的那種。

        上位者求存，靠犧牲下頭人的性命；下無可下之人，只有靠賣命毀身。

        在此之前，靈徽周遭接觸的人不多，姐姐教養(yǎng)她的一切，她記在心中，理所當(dāng)然以為所有人都同她一樣，以人命為重。

        進(jìn)到宮中，她才意識到并非如此。

        “靈兒，皇后那頭我是懶怠去的，”妙徵的聲音再次打斷了她的出神，道：“不過林嬪也邀了明日我去延福宮，說是一起吃羊肉鍋?zhàn)�。我尋思著這幾日天寒，正好吃些羊肉暖暖，便應(yīng)下了�！�

        靈徽點(diǎn)點(diǎn)頭，并無異議。

        夜里刮了一整晚的北風(fēng)，次日早起天色果然烏云密布，翻涌壓抑，陰沉得可怕。

        宸羽宮里頭大家都紛紛加了衣裳，人都變得懶怠起來，只想擁爐烤火。

        妙徵卻很高興：“好呀，這樣的天，吃羊肉正正好。靈兒，我們早些過去，延福宮里做姜茶很不錯(cuò)，我們也去討一杯喝喝。”

        邊說邊笑，似是很期待。

        靈徽當(dāng)然不會拂了姐姐的熱情，二人早早用過午膳，便相攜往延福宮去。

        延福宮里竟然已經(jīng)十分熱鬧，幾個(gè)位分低的妃嬪早早到來，見了妙徵紛紛起身行禮。

        林嬪讓了主座，與妙徵歡聲說著話，靈徽也與盧盼盼同熙和聊得歡快。

        甚至許久不見的謝琢也在，他的神情較之從前，好像更嚴(yán)肅了些。

        靈徽瞥了一眼，便轉(zhuǎn)開眼神。

        “皇后娘娘到！徐貴人到！”太監(jiān)通稟的聲音嘹亮入耳，殿內(nèi)眾人卻不約而同靜了一瞬。

        “皇后？她如何會來？”林嬪蹙眉低聲道，顯然她并未邀請皇后。

        妙徵不動(dòng)聲色，只眉目微冷道：“掃興�！�

        “林嬪，本宮聽聞你宮今日煮羊肉鍋?zhàn)�，一時(shí)嘴饞，便自己上門來了，如何，可否請本宮進(jìn)去坐坐？”

        皇后今日當(dāng)真不知吹了什么邪風(fēng)，不僅言笑晏晏地免了眾人的禮，還十分客氣地對林嬪如此說道。

        甚至給了冷著臉的妙徵一個(gè)和善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臉人，林嬪知道她無力拒絕皇后，何況人家不過嘴上客氣客氣，又豈有她說不的份。

        于是她只得僵硬地笑道：“哪里的話，娘娘能來，臣妾求之不得，快請進(jìn)去吧�！�

        徐貴人也在一旁笑著打趣：“姐姐，妹妹沾了皇后娘娘的光，來姐姐宮里蹭一頓飯，姐姐可莫笑妹妹呀�！�

        什么姐姐妹妹，虛情假意。

        妙徵冷冷地瞥了她二人一眼，道：“臣妾有些冷，先進(jìn)去了�！�

        說罷便眼風(fēng)不掃一個(gè)轉(zhuǎn)身先朝殿里走去，半點(diǎn)面子也不給皇后留。

        見她如此囂張，皇后的笑容不免生出裂縫，徐貴人則收起了笑容，恨恨道：“娘娘，您看懿貴妃，不過同臣妾們一樣是個(gè)妾，倒朝您這正宮皇后擺起架子來了。臣妾真替娘娘感到氣憤！”

        皇后的笑容越發(fā)僵硬，眼中有怒火在閃爍。

        林嬪見勢不對，正想出言緩頰，皇后忽然又收了怒意，勉強(qiáng)道：“罷了，懿貴妃就這性子，誰讓陛下寵她呢。本宮這皇后做的，當(dāng)真是可憐。”

        聞言，莫說林嬪，就連日日侍奉皇后身邊的徐貴人都驚訝不已。

        皇后何時(shí)改了性子？怎么竟連她最大的對頭懿貴妃都如此寬容大度了？莫不是被罰了這一次，當(dāng)真收斂不少？

        來了皇后和徐貴人，一向不與延福宮眾人親近，大家說起話來多了些顧忌，氣氛自然不如方才那般熱絡(luò)歡快。

        靈徽與熙和、盧盼盼索性不出聲，彼此以眼神不時(shí)交流。

        有皇后在的地方，靈徽只覺十分不舒服。

        尤其皇后總是不時(shí)用眼神脧她，更是令她心生不快，巴不得她們快些走。

        偏偏她二人一副穩(wěn)坐釣魚臺的模樣，時(shí)而吃茶，時(shí)而聊天，半點(diǎn)不覺氣氛因她們到來變得尷尬，甚至還主動(dòng)拋了話頭給林嬪同妙徵。

        皇后見靈徽一幅巋然不動(dòng)的模樣，既淡然又恬靜，全不受外界紛擾影響。

        她想起自己還平白無故折了個(gè)高如嫻，這小賤人卻能從流言蜚語里全身而退！

        京城那些眼高于頂?shù)馁F婦人們，即便進(jìn)了鳳和宮請安，也不見得有多畢恭畢敬。

        可前些日子皇后自己解禁，她們再入宮時(shí)，卻都閉口不提陳靈徽的那些“天煞孤星”傳言。

        她們這些人，向來對懿貴妃周圍的一切都極盡刻薄之言辭。

        先前有關(guān)陳靈徽的流言四散，她們簡直如嗅到了腥味的惡狼一般，每次進(jìn)宮都要奚落嘲笑一整日，到離宮時(shí)方歇。

        皇后也最愛從她們惡毒的話語中獲得那種舒服的快慰。

        可不知怎么回事，這幾次她們來請安，一個(gè)二個(gè)都跟啞了似的，說起陳靈徽三個(gè)字便諱莫如深。

        定然是陛下為了幫陳妙徵賤人出氣，下了封口的命令。

        簡直可恨！

        思及此，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陳二小姐，前些日子流言紛紛，著實(shí)讓本宮聽了許多不中聽的話。不過本宮看陳二小姐也是個(gè)心大的，竟然半點(diǎn)不受影響，厲害厲害�！�

        靈徽尚未開口，妙徵已經(jīng)惡狠狠地站起身來，怒容外露道：“皇后才解了禁足，又犯了老毛病，怕不是還想再被禁足吧？！”

        “放肆！懿貴妃，本宮面前，你竟敢如此以下犯上，本宮看你是仗著陛下寵愛，連本宮都敢不放在眼里！”皇后裝了許久的和善面孔終于破裂，她立時(shí)反唇相譏道。

        妙徵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笑得驕矜又張揚(yáng)：“陛下就是喜歡我，你待如何？有本事，你讓陛下給你撐腰呀。”

        靈徽目瞪口呆地看著姐姐做出一副“惡毒妖妃，狂悖犯上”的嘴臉，心里肅然起敬之余，又多了幾分感慨。

        原來在宮里，就算自己想避著麻煩走，麻煩也會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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