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幫姐姐出宮？

        先頭她有過許多種設想。

        在她還未答應謝瑄之前，她所想的是待嫁人后，想方法接姐姐出宮。可隨著她在宮里時間日久，才知這想法有些天真。

        宮里太妃太嬪不少，衣食無憂，卻都是要一輩子老死宮中的，從未聽說過誰能有此殊榮，讓家里人給接出去頤養天年。

        更有甚者，聽說先帝駕崩時，還點了殉葬的嬪妃。

        簡直過于聳人聽聞！

        此路不通。

        可現下，既然她未來要嫁給謝瑄，那日后她豈非可以送姐姐出宮？

        這個想法，似乎有些可行。

        謝瑄，應當不會拒絕她吧？

        靈徽默默思索著心事，沿著宮道胡亂行走著，不知不覺間竟已漫步到漪瀾苑附近。

        秋日將盡，冬天萬物凋零，漪瀾苑中，不知又在培植何種花木？

        靈徽想起當日在漪瀾苑中見到的各類菊花名品，尤其那株十丈珠簾，實在美得出眾，令人印象深刻。

        漪瀾苑內定然不乏侍弄花草的能工巧匠，培育出的花種各有千秋，引人向往。

        她一時興起，便舉步往苑內走去。

        雖說不對外開放，可宮里人當真要進來，也無人會阻攔。

        宮女太監們三三兩兩各自忙碌著，或搬運花盆植株，抑或修枝剪葉，無人顧得上管靈徽。

        這種自由無拘的感覺真好，靈徽反而樂于一個人慢慢看遍花木。

        不知不覺，她又走到了那日與遲彥初見時的地方，白瓷花架上原先擺放綠云的位置如今已經空空如也。

        她會心一笑，輕輕搖搖頭正欲走開，忽見眼前一人，正蹲著身子從麻布口袋中捧出花肥，細細密密培在花株根部。

        神情專注認真，連額邊一片小小綠葉掛在額發之上也顧不得拿去。

        靈徽走上前去，主動招呼道：“曉楚，你施肥的這一株是什么花？”

        曉楚正專心致志地培花肥，忽然聽見有人叫她，便抬頭看去。

        第一眼只見一個身形綽約、姿態輕盈的女子背光而立，她仰視時，忽覺一陣目眩神暈眼前發黑，不由抬手擋了擋眼前的光暈。

        這一抬手，她就有些蹲不穩般往后跌倒。

        靈徽不曾料到曉楚會仰倒，頓時驚得她連忙上前伸手欲拉住曉楚。

        萬幸她反應及時，總算堪堪扯住曉楚的衣袖，沒有令她摔倒在地。不過卻撞到了裝有花肥的麻布口袋上，口袋傾斜，里頭烏黑的花肥便撲了許多在靈徽的繡鞋同裙擺上。

        曉楚緩過勁來，見花肥倒在了這女子身上，又見那繡鞋精致不已，上頭繡著的一只蜻蜓活靈活現，一看就做工不凡。

        她以為這是宮里的貴人，嚇得驚慌失措，顧不得抬頭看她，先忙不迭地跪下認罪。

        靈徽急急扶住她，又道：“無事，無事。你不認得我了嗎，曉楚？”

        聽她語氣溫柔可親，曉楚這才顫顫巍巍地抬頭看來，見是有些熟悉的面孔，她驚喜道：“記得！奴婢記得您，您是……陳小姐！”

        認出來了，靈徽笑著點點頭，又關切地問道：“你們的活計如此辛苦嗎？我看你十分勞累的模樣，還是要好生休息呀。”

        曉楚蹲下身子為她拍去裙擺上的花肥，笑道：“在宮里干活，哪有不辛苦的。至少奴婢在這里有寧公公照顧著，教奴婢做活，比起以前在東宮時，也沒那么害怕了。”

        東宮？為何她在東宮會害怕？

        靈徽心里一動，不禁問道：“你以前在東宮當值？那又為何來了此處？”

        聞言，曉楚面上一閃而過幾分瑟縮畏懼，那是發自心底深處的恐懼帶來的。

        她低聲道：“奴婢太笨了，東宮的公公與姐姐們做事都特別厲害，奴婢總是被他們訓斥，做事就越發笨手笨腳的。有一次，奴婢還在走廊上撞到了太子殿下身上，殿下的臉色好可怕……”

        說著，曉楚似乎回憶起了彼時讓她心驚肉跳的情景，面容上再度浮現出驚懼的表情來。

        連聲音都有些發抖：“然后奴婢就被打了二十板子，送出了東宮。那時候奴婢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后來不知怎么的，奴婢又被送來了漪瀾苑伺候花草。都怪奴婢，也不知腦子里糊里糊涂地想些什么，就跟沒長眼一樣撞了上去。”

        “二十板子？！”靈徽不可置信地驚呼道，她忙道：“是謝……太子殿下責令杖打的嗎？”

        “不是。”曉楚搖搖頭，說道：“是畢何公公。殿下從來不會多看我們這些下人一眼，他那次好像特別生氣，還讓奴婢‘滾’。興許是奴婢那日運氣特別不好，才惹了殿下發這么大的火。”

        她總是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可是，這件事真有那么嚴重嗎？

        二十板子……施加在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身上，她是如何經受得住的？

        若是她當時出了個三長兩短，今時今日，又哪里有機會這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謝瑄對待別人的性命，真的太過輕蔑和殘忍。

        靈徽恍恍惚惚如墜云中，她沉默了許久，才叮囑曉楚道：“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再對別人說起了。”

        見曉楚不解地點點頭，靈徽艱難地朝她笑笑，決然轉身離去。

        如果這件事再被別人聽見，有礙謝瑄仁善之名，只怕會有更多人無辜枉死。曉楚自己，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不知為何，靈徽心中莫名如此認為。

        她想起被困死在紫竹林里的那些無辜宮人，腳下步伐越走越快，似身后有人在追趕一般，令她在這深秋時候，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靈徽自那日從漪瀾苑回宮后，便一直精神不振。

        妙徵發覺她似有心事，叫她時總是恍惚。

        “靈兒，你怎么了？可是太子欺負你了？”妙徵又一次同妹妹說話時，她不曾答應。

        話一出口，妙徵忽然想起宣明帝說派了謝瑄出宮幾日，按理并無此種可能。

        靈徽驟然回神，她的心不在焉太明顯，掩飾不過去，索性同妙徵直言道：“姐姐，我有些心事，不過不嚴重。如果我憋不住了，一定告訴你，你別替我擔心。”

        她話說得直白，眼神中沒有傷心低落的情緒，妙徵看著放心下來，便點點頭不再追問。

        她這個妹妹，自來有主意，而且面對問題從不會逃避，妙徵信任她。

        “皇后的禁足一解，便開始呼朋引伴去她宮里，生怕別人不知她榮耀依舊在。還給我下了好幾次帖子，她以為她裝著無事，先頭做的孽便當真沒發生過嗎，本宮連看她一眼都嫌惡心。”妙徵轉而說起近日里十分高調的皇后，語氣里毫不掩飾厭惡。

        靈徽道：“皇后的侍從女官就這樣不明不白死了，她也不曾表態要詳查，就這樣草草放過，未免令人心寒。”

        妙徵冷冷笑道：“只怕她巴不得高如嫻死，如壁虎斷尾自保，她不過折了一條尾巴，很快便有新的了，又怎么會在意呢。”

        “宮里的人，都這般視人命如草芥么？”靈徽低低說道，似發問，又似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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