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候，會很自大，覺得自己能力超群，那是大概在自己的安全范圍內，又確實做出了一點成效。我本人就是，我是學校里合伙人之一，又是主管教學的，剛開始開學校的時候，就是自己經常上公開課。從學校門口去發傳單，再到登記家長電話，再一個個邀約過來聽公開課，然后親自上公開課，親自解說課程，介紹自己的學校，然后跟家長溝通團報的價格或者報全年的優惠政策……至于給小朋友發獎票，準備孩子聽課時候的小禮品，真正報名之后的報名禮品之類的各個環節小事情，都親力親為。現在回想十年前，其實很難理解自己當時怎么會有那么大的精力，人就像一個永動機，不知疲倦，為了招一個班級，手段可以說是只要能用的都用上，然后真正班級開起來，又哼哧哼哧上課，再課后回訪，再續費……培訓學校需要的各個環節，我大抵上都親力親為地做過，并且都做得不錯，這也是為什么安妮愿意跟我合伙的緣故，她是個開拓型人才，需要我這種老黃牛一般的人守住后方，而我，的確是那個最合適守住后方的人。我邏輯清晰，思辨能力佳，上課更是從小耳濡目染，不得不說是個中高手。用安妮的話說，我這個人，除了骨子里還有點清高，沒別的毛病。但是她同時說，這幾年的打磨，我整個人，看起來，不像以前那么清高，生活或者說生意，完全把我打磨成一個會掙錢會管理的工具人。

        而我作為工具人，確實很稱職地把這個學校越做越大，錢也越掙越多。

        十年時間，足以把一個青澀的小女人打磨成一個大女人。

        然而，無論是小女人還是大女人，或者就是個男人，在手臂被燙傷的時候，總是不過是個病人。

        人生的難處就是如此，現在我手受傷了，需要涂藥膏，黏黏糊糊的，我感覺就是很難受。但是晚上還有課，不能請假，因為都是跟我學了好幾年的學生。作為一個老師，大抵上是請假最少的，因為不敢辜負了學生。

        雖然我目前作為校長之一，手頭的班級已經很少了，但是總有幾個班級或者是因為帶的比較久，學生對老師的依賴比較大；或者是因為自己想要一線的教學經驗才好管理手下的這幫老師，總之，這些個班級就像是“釘子戶”，一直在我的生活中。這些學生我看著長大，他們也看著我老去。

        陳醫生幫我抹好了藥，幫我把衣服的袖子拉下去擋住手臂，用他的話說，不能粘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免得影響傷口恢復。他親自看過，覺得，我是運氣好，那壺水雖然是開水，但是我畢竟只是碰到了壺的外殼，又彈回來比較快，沒有整個水澆自己一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也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我一向運氣不錯，除了那段戀愛談得傷心傷肝。算了，那是我眾多不愉快的生活事件中的一件，讓一邊就算了。我總是把那段戀愛，當做眾多無法把控的小事情之一，自己跟自己和解。

        我能突然想起曾經的戀愛，也是因為，前男友也是個醫生，在我某次洗辣椒，手被辣到之后，也是給我這個涂油……你還別說，人哪，無論過了多久，當某個熟悉的場景再現的時候，就覺得所謂的忘記不過是自欺欺人。

        誒，我輕輕地嘆口氣。撇了撇嘴，算了，他都結婚了，兒子都生了，記得他干嘛。我還是繼續做我的大齡剩女第二名吧，第一名當然是安妮了。這個排名是這個學校老師贈送的，還別說，還算是貼切呀。

        陳醫生看了看我，安慰我說：“別怕，沒事，這種啊，在我們醫生眼里就是小場面。過幾天就好了。”

        我點點頭，禮貌地跟他說：“多謝呀。”

        然后我很自然地把那條手臂往回收。

        意外的是，陳醫生居然握住了我的手，親親的捏了一下，是那種完全不是醫生檢查的那種捏，有點類似于情侶間的親昵的愛撫。真的，嚇我一跳，他簡直就是個登徒子，太過分了。你說男人這種生物，一邊垂涎著安妮的無邊的美貌，一邊還有興趣看我的腳，又有興趣摸我的手，你說男人，真是的。哼。

        我當時的臉色就已經不好看了，算了，“朋友夫”不可欺負，他是安妮的人，他沒分寸，我不能沒有分寸。他怎么跟安妮交代，是他的事情，我不必在中間攪和，就這樣吧。以后不讓他進我的辦公室就對了。

        我這么想著，也是這么行動的。

        我抽出自己的手，踩著我的恨天高的高跟鞋，直奔自己的辦公室而去。

        陳誠短暫地發呆之后，居然還敢跟過來，我這次走得比較急，來到辦公室，直接進去，然后反鎖了門，雖然是玻璃門，但是鎖起來，他也就只能在門外看著，不能進來了。

        男人這種生物，我都有點生氣了，他居然都沒有發現，或者發現了也照單全收。他居然交叉著手，歪在我門口看著我。

        這么明顯地厭惡了，他還能呆得住？

        我只好打電話給安妮，安妮接了電話，我于是不等她開口，就叫她把自己的舊情人從我這里帶走，她的爛桃花自己解決，我以前幫她的她不用謝，這個畢竟是她的初戀，我不好做得太難看。沒有想到的是，她用一種柔媚的聲音說：“betty，你也許想錯了，他不是我的舊情人，他來找的也不是我，而是你。”

        這會子，輪到我吃驚了。

        我不得不跟安妮說：“親，別鬧，他不是你的舊人，難道還是我的？”

        安妮沉默了一下，說：“這個，嗯，還真是你的舊人。”

        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在他們這對舊情人間，做吵架用的擋箭牌，跟安妮合作了十年了，我不知道為她擋了多少爛桃花，她居然就是這樣子回報我的。女人之間還有真的友誼嗎？算了，就當做是合伙人之間的錢財爛賬好了。

        煩死了，我覺得我都把她寵壞了。

        我是個做事死板，一切按照程序來的看著像個理工男的文科女。我不得不想起魯迅先生的名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好吧，現在我就親自把他們那點肥皂泡戳破，做一個討人厭的二把手。

        我把門突然打開，靠在門上的陳誠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他于是笑意更濃，就真的進來了。

        他還沒在沙發上坐下，我就先開口了：“陳醫生，我知道你追安妮很辛苦，她也的確不好追，你想讓我幫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我想說，我并不想幫，你也看到了，學校里的事情一大堆，我沒有心情做紅娘。”

        他還沒坐下，半蹲的身子突然站起來。

        看著我說：“誰告訴你，我要追求她？”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笑著繼續我的話題：“我知道，你們還在曖昧，不想這么快挑明了，算是我沒有眼力勁兒。但是我真的挺忙的，學校事情挺碎的，你以后直接去她的辦公室坐著等她會更有效率，你知道的，我喜歡效率，你們喜歡貓捉老鼠般玩情趣，我和你們，根本兩種人，所以，你在我地方，實在四不像，還是我直接請你們吃飯，或者請你們看話劇。總之，需要小妹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只要有效率就行，無論如何，比你在我的辦公室空等總要好些的。”

        陳誠站直了看著我，深深地看著我，然后不緊不慢地說：“你有沒有想過，我追求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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