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聞予錦忙到亥時三刻才歇下,早都知道報仇沒有那樣容易,可是沒想到會這么不容易。
她沒人沒錢沒自由。
她身邊就四個丫頭,跟前伺候的蟬衣看著并不妥帖,菘藍倒是穩重,可也只限于丹露館之中,剩下兩個年紀太小還指望不上;再看外門就一個連婆子,上回讓她去驛站送信已經引起了曹氏的注意,短期內不能再用了。
且那是個吃銀子的,對她并沒有幾分衷心。
這說到銀子又是一波艱難,她的月銀快花光了……竟然一點私房都沒有,難道要去當鋪?舅舅送的幾件首飾倒是值錢,但就算想去,也出不去伯府啊。
她有些想念云珂、想念傅母,還想念曾經的金山銀山。
思緒一到這里,難免又是一陣氣憤,爹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一定不能便宜了裴靖川那個人渣!
她趴在桌上,看著忽明忽暗的蠟燭,還是決定要試一試。
……
翌日,看著聞予錦垂手靜立、溫良賢恭的樣子,曹氏差點兒從椅子上站起來,嚇得。
這小祖宗,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她摸著胸口:“眼看你就要及笄了,也已經許了婆家,哪里還能出去頑?”
聞予錦可憐兮兮的道:“大伯母,就這一回,我以后就要像坐牢一樣待在國公府了,您可憐可憐我。”
“不行!”曹氏斷然拒絕,才不管你將來是不是坐牢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出去再出現什么事端,豈不是白忙活一場么?
這個結果在聞予錦意料之中,倒也不是多難接受:“我保證不惹事,只和清如、云織兩個玩,大伯母若不放心,可以派人跟著,這個孟夏節,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玩樂了。”
“孟夏之日,天地始交,萬物并秀”,孟夏節在清明節之后,清明是祭祀踏青,孟夏節則是類似于上巳節一樣的相親節日。
屆時,年輕的男女會換上輕薄的衣衫,或投壺、或論詩、或游園、或蹴鞠,且都是白日里,論起來比上元節、上巳節還要安全一些,是以,大多數家長愿意放晚輩出來。
聞予錦迫切的需要一個出府的機會,但曹氏也擺明了態度。
她原本計劃著讓出來一成嫁妝換一個外出的機會,只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之前那樣的想要嫁妝,現在只是為了一次游玩就送出一成,恐怕會增加曹氏的懷疑。
于是,她改了主意:“那等我及笄那日,大伯母記得多請些人來。”
曹氏點點頭不疑有他,這丫頭向來是個好熱鬧的。
……
是夜,伯府的外墻上跳下來一個小廝。
她穿著褐色短打,身量比尋常男子要矮上一些,但動作十分靈活,目標也明確,確定左右無人后便如同貓兒一般向著福祿巷奔去。
其實原本計劃的是去城郊那處別院,但夜里有宵禁。
城中的治安尚可,一路上很是順利,可是越是靠近目的地,她越是緊張。
有道是近鄉情怯,等到了院門外,她反而不敢扣門了。
她敢在伯府鬧,敢撕破臉,完全不會因為聞崇和曹氏的嘴臉動怒傷心,甚至可以冷眼旁觀曹氏暈倒,是因為她從沒把那個府里的人當成親人家人,但是,這里住著的人,不一樣。
月缺星滿,門口的燈籠帶著柔和的光暈,郊外的別院叫桃源盛景,這個小宅子連個名字都沒有。
她穩了穩呼吸,終于扣響了門扉。
好半晌里頭才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誰啊?”
熟悉的聲音傳來,前塵往事一起涌上來,聞予錦只覺得胸口一脹,眼眶跟著一酸,立即有一股熱淚滾下來。
她清楚的意識到,她是有家不能回的孩子。
仰頭把淚意壓下,聲音也穩了一些:“故人。我是淮棽的朋友,她讓我給你們帶幾句話。”
“棽棽?大姑娘?”門瞬間大開,老人披著長衫走了出來。
“您可是義阿公?”
老人點頭,仔細的盯著來人:“你剛才說什么,我家姑娘……”不是死了么?
聞予錦忙道:“能讓我進去說話么?”
老人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側身,讓她進去。
頭發半白的蕙香探出頭來:“誰啊?”
江義直接將人帶進了內室:“你究竟是誰?大半夜的胡謅,難道是精怪變的?”他手邊放著一根拐杖,如果這小子有壞心眼,這拐杖能將他敲個半死。
聞予錦拉起蕙香的手:“我的手是熱的,脈搏也是跳動的,我不是鬼怪。”
情急之下,她忘記了自己是男裝裝扮,好在對面兩人也沒注意到她的孟浪行為。
“那你胡咧咧什么?我們大姑娘也是你能說的?”說罷,他嘆了口氣:“我的大姑娘啊,我倒情愿你是大姑娘的魂魄回來了。”
在乎你的人,永遠在乎。
思念的人在夢里相遇,便是人鬼殊途,也不會害怕。
聞予錦眨了眨眼睛忍住淚意,義阿公是看著爹爹又看著她長大的,而蕙香是娘的乳母,兩個人湊了一對后便一直扶持著走到了今天,在她出嫁前,爹爹放了他們的奴籍,將他們安置在這里頤享天年,如果不是沒辦法出城,她斷然不會來打擾兩位老人的。
她竭力穩住情緒:“我出來的時間不多,就長話短說。我和棽姐姐相差著年歲,但我們真的是朋友,我來這是想告訴你們,她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你什么意思?”
聞予錦覺得自己太沖動了,之前理順的邏輯全都亂了套:“因為那天入宮之前,她就和我說身體不太對勁,癥狀像是中毒,她自己就通醫術,這么說肯定不是空穴來風。而且,我們發現,裴靖川和他那位表妹早有內情。”
中毒是編的,但內情是真的。
眼看兩個老人還要發問,她直接道:“三年前我是年紀不大,但她就是和我說了,我知道她的所有事情,她喜歡顏色習慣吃食愛好。”
然后她把自己的這些喜好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見兩人不信,又把她小時候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道的事情說了幾件。
蕙香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棽棽吧?怎么記得這么清楚!這手軟乎乎的,是個女娃娃!”
“我……”差一點她就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我們確實是朋友。她婚后并不快活,我們時常作伴,知道的才多了些。如果你們還不相信,我可以……我可以背誦半部《漱玉考工集》。”
漱玉是她爹的字,據說爹還沒成親的時候就著手編纂考工集了,一直到她三歲,整部考工集才算完成,但是不知為何,爹爹并沒有將此書上交給朝廷,反而成了她的陪嫁。
而爹爹就她一個女兒,也沒什么學生,知道此書的人寥寥無幾,更別提知曉里面的內容。
但她不一樣,考工集是她的開蒙讀物。
即便有些知識和圖畫,她不能完全理解,但是背誦是沒問題的。她相信,如果這本書問世,爹爹一定會名留千史。
她剛背誦了個開頭,江義就激動的站了起來,考工集耗費了江煜多少心血,他看得最清楚,不是關系匪淺,棽棽不可能把考工集的內容告訴眼前這個小姑娘:“我們信你,你剛才說大姑娘的死不是意外,是什么意思?”
不是意外便是人為,在裴家就中毒了么?能對她下毒的都有誰?
結合之前提到的“內情”,他簡直氣憤交加:“是裴家那小子?他怎么敢?郎君和姑娘哪里對不起他?”
聞予錦:“您年紀大了,莫動氣,給桃源盛景傳個話,讓他們去辦,那個姓裴的不是要成親了么?總得先把姐姐的嫁妝拿回來吧!”
憑什么讓他拿著自己的嫁妝去娶新婦?
后面兩位老人又問了許多細節,聞予錦一一作答,眼看天色已晚,阿公一定要她留宿,但她得趁著夜色回去,再不回去,菘藍該支撐不住了。
有道是,早去早回,再出不難。
為了以后能多出來,這次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江義給她送到門口:“有功夫傍身么?女孩子家家的,這次就算了,以后切莫漏斷出來了,不安全。”
聞予錦點頭:“以后不會了。”
伯府的看管松懈,她才能溜出來,進了國公府還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呢。
她深深的看了兩人一眼:“您二位保重。”
說完,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她的到訪和言論都匪夷所思,兩位老人不一定相信,但懷疑肯定是有的,對她的懷疑或許無從查證,但是可以去查裴靖川。
他經不起查。
兩個老人后半宿睡不著了:“明天一開城門,咱們就去別院。”
蕙香:“我見了這孩子就覺得親得很,你沒發現她說話的習慣和咱們姑娘有些像么?”
江義:“早發現了,估計兩個人常在一起,說話習慣也一樣了。”
蕙香忽然反應過來:“對了,咱們說了半天,也沒問下這姑娘的居所,棽棽都去了三年她才來,還是夜里,不會是家里遇到了什么困難吧?”
……
回來的路上,聞予錦的步子輕快了不少。
其實還有好多話沒說,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但能再見阿公他們一面,也算是不枉此行。
因為是月底,天上只有一彎弦月,四周的燈光也漸漸稀零黯淡下來,去的時候心里全是緊張,回來的時候,她其實是有些怕的。
前世今生,她還是第一次有這么大的膽子,又敢翻墻,又敢黑夜行走。她怕黑,即便親身經歷了借尸還魂,但是對某些事物還是心存畏懼。
得想辦法有自己的人手才行,以后不能半夜亂跑了。
她輕手輕腳的行進著,拐角的巷子忽然傳來一陣響動,她嚇得一縮,定睛一看,原來是個醉漢倒在路邊,這種人招惹不得,她換了個方向,打算繞道,誰知一個疾步跑,竟撞到一個人。
一聲驚叫被她按在嗓子里,她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大半夜的,簡直嚇死個人,而且晚上行走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只一瞬之間,她腦中閃過好幾個念頭,但身體的反應沒那么快,一個呼吸的功夫,男人向后倒去,而先前跑步的那股沖力使得她趴在男人身上也跟著倒去。
“噗通!噗通!”兩人倒地,雖然有個肉墊,但還是被男人的筋骨硌得生疼。
聞予錦立即爬了起來。
再看被她撞的那個人簡直像是死了一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到底是害怕更多些,聞予錦能動之后幾乎拔腿就跑,跑到一半回頭看,那人還是躺在那里……
不會是真的死了吧?
什么人會被撞得起不來呢?
他身上沒有酒味,不是醉酒;看上去很高也很有力氣,不是弱不禁風的體質……難道,他是生病了?
人在生病的時候,似乎也不太抗撞。
她猶猶豫豫,最終將心一橫,跑了回來。
探了探鼻息,嗯,還有氣兒,正想伸手去試試他的額溫,結果那人的手臂忽然攥緊了她的手臂,同時睜開了眼睛。
明明周圍那么黑,可是就是能看到他睜開眼睛,那眼神兇悍冷漠的像一頭惡狼,全是狠厲。
聞予錦打了個哆嗦,努力掙脫,但那人的手臂似乎帶著里拔千鈞的力量,她被鉗制住的明明只是一只手臂,但半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于是,她放棄了掙扎,另一只手往懷里摸去。
那里藏著一把匕首。
誰知那只鉗制她的大手忽然松了,而男人再度昏了過去。
“啪”的一聲,在無人的巷子里顯得特別響,
竟是聞予錦壯著膽子給了他一巴掌,確定那人是真的昏過去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這下,她不敢將人送到醫館了,男人的臉只能看請個大概輪廓,但胸口有黑色的液體氤氳出來,那是血,夜里光影微薄,看上去才是黑色。
原來是重傷才會虛脫到被自己撞倒?
她再度摸了摸袖袋,頌里面掏出一小瓶金瘡藥,扒開那人的衣襟直接撒在了傷口,還剩下半瓶也直接留在了原地。瞧著傷口不再流血了,也不知道是傷藥起效了,還是血流干了。
她這次出來,就帶了三樣東西,懷里的匕首、袖袋里的金瘡藥和石灰粉,都是以防萬一的,沒想到會有用上的時候。
這回,她沒再回頭。
自己是撞了他不假,但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如果能得救是他命大,如果挺不過去也不是自己撞死的。
這么一想,她真是個自私的人。
話本子上那種,救了個重傷的男子,再將人藏在柴房,男子痊愈后變成將軍、太子、王爺、大才子,回來娶救命恩人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萬一是個通緝犯呢?
就算能帶回家,又能把人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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