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枝頭的花開了又落,天一日熱過一日。
正當聞予錦一邊學習規矩一邊想要攮死裴靖川的時候,來了兩位傳旨的內侍,規矩學得差不多了,她該進宮謝恩了。
曹氏歡天喜地的送走了內侍,轉過頭來就準備第二天要用的衣裳首飾,當然,聞予錦的也一并帶上了。
聞予錦光腳不怕穿鞋的,舊事重提:“大伯母,嫁妝單子擬好了么?”這一去就是蓋棺定論了,就算徐叡變成個牌位她也得嫁過去,而且是太后恩旨,她終生不能改嫁。
這個時候嫁妝就顯得更為重要了,因為那是是女人唯一名正言順、可以自由支配的產業。
她是不會放棄的。
曹氏想起這丫頭跳湖時候的決絕,完全相信,如果不稱了她的意,她明天還有的鬧,明天可是大日子!疏忽不得。
于是,她安撫道:“擬好了,且隨我來。”
兩個人在花廳對坐。
聞予錦看著單子,曹氏看著聞予錦。
明亮的春光透過重重疊疊的帷幔落在她的臉上,她渾身上下都鍍上了一層柔光,看上去恬靜澹寧,美好的像是一幅畫,和之前咄咄逼人的樣子判若兩人。
倒是會裝相,曹氏在心里把她罵了千百遍。
好半晌,聞予錦將單子還給曹氏:“大伯母果然周到。”
跟她想得差不多,添了不少東西,還加了兩間鋪子一處田產,但是并沒有完全吐出來。
她肯見好就收,曹氏不由得的松了一口氣。
內宅手段她見得多了,換做平日里要收拾一個小丫頭簡直輕而易舉,偏偏這個不行,上頭還有太后娘娘壓著,她著實怕這丫頭胡來,畢竟,這是個不怕死還橫的。
甭管什么門第,關門過日子就是這樣,越是沒有顧忌,就越會被人忌憚。
聞予錦告退離去,乖巧的不像話。
曹氏直接歪在了藤椅上,如此兩廂滿意的結果,真是太不容易了!
……
第二日卯時,外頭漆黑一片,聞予錦就起身梳妝了。
她坐在梳妝臺前,哈欠連連,卻在蟬衣拿出涂墻的架勢給她涂臉的時候伸出手:“可別,太厚了,臉皮還是薄點好。”
蟬衣:“可是這是時興的,姑娘原來最少都要撲三層呢!”
一層都受不了還三層?聞予錦連連搖頭:“可饒了我吧。”
爹爹說了,這鉛粉雖然白膩,但不能多用久用,等將來做了寡婦,正好造些胭脂香粉,也好打發時間。
這廂拾掇好來到正門,曹氏也堪堪來遲,匯合后兩人上了一輛馬車。
天色漸明,外頭已經熱鬧起來,途徑康平坊的時候,不少早點鋪子已經出攤。
熙熙攘攘的叫賣聲,隔著簾子傳進來。
十文錢的炒肺,一文到三文不等的粥羹,各種餡料的饆饠、包子,還有那剛出爐的燒餅,配上熱乎乎的餛飩,濃濃的煙火氣,太過撫慰人心。
小攤子邊的食客們粗布麻衣,臉上卻是滿足妥帖。
聞予錦的心忽然安定下來。
這些人的處境還不一定有她好,都活得有滋有味。她循規蹈矩的活過,失敗了,往后的日子,就怎么開心怎么活吧。
不再天真的渴望一生一世一雙人,人生就不會那樣艱難了吧?
到底還是個孩子,曹氏笑道:“還當你不喜歡這些東西。”往常,這丫頭沒少鬧著要吃大酒樓的席面。
聞予錦沒什么要說的:“大伯母,我瞇會兒。”
曹氏“嗯”了一聲,也靠在車壁上睡了過去。
辰時一刻,馬車停在麗澤門前,聞予錦掀開車簾的一角,這才發現門口已經停了好幾輛馬車。朝臣們上朝走麗正門至紫宸殿,不會有馬車停在這里;而麗澤門過延福、蕊珠二殿,便是太后娘娘居住的慈明殿。
所以這些人來此的目的,應該和她是一樣的。
候了小半個時辰,兩個小內侍將眾人帶了進去。
相比起來,似乎曹氏更緊張,和另外幾家女眷寒暄的時候竟有些應對遲緩。
比起安平伯府,這些人家才像是真正的收益者,聯姻本來就是他們這些世家鞏固實力的常用手段,能和新貴聯姻簡直是求之不得,就算聯姻對象比不得國公府位高權重,但起碼聯姻的郎子是好的呀。
于是,聞予錦收到了一眾憐憫的眼神,也不全是憐憫,也有看笑話的,夾雜在一起,復雜極了。
聞予錦倒是覺得大可不必,日子是自己的,別人的嘲笑與憐憫,其實與自己沒多大關系;同樣的,有功夫嘲笑憐憫別人,不如先看看自己。
她這般八風不動的樣子,倒是讓幾位年長的夫人高看一眼。
小內侍帶著一行人來到慈明殿,又引著眾人到一處偏殿休息。
桌上擺了精致好看的糕餅熱茶,夫人們輕聲細語的寒暄著,卻沒有人真的吃上一口,等到太后召見還不知道何時,吃喝進去,五臟廟可是不管不顧的會輪回出來。
難道要四處找茅廁么?
待到巳時,開始有人被帶到了正殿。
安平伯府排在了最后。
偏殿中,只剩下曹氏和聞予錦,她不放心的囑咐道:“待會兒,見了大娘娘一定要謹言慎行,知道么?不要像在家里一樣散漫。”
聞予錦點頭。
須臾,兩人被傳召入內,而后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不叫起,頭也不敢抬。
春日的地面還寒涼的很,不知過去了多久,聞予錦只覺得雙膝發麻發沉,跟著是一股遲鈍的疼。
而太后似乎是忘了,又過了半晌,有小內侍來添茶,她才喊起。
似真似幻的曜變盞被放下,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震動聲,太后盯著剛站穩的聞予錦:“聽說,你對我很是怨懟?”
聞予錦再度跪下,連忙表態:“臣女不敢!”
太后一身織金華服,高高的朝天髻上插著鳳銜珠的金釵,雖然兩鬢斑白,但臉上的紋路并不明顯:“哦?可我怎么聽說,就在前些日子,你投湖了。這又是為的哪般?”
聞予錦抬頭,語氣比自己想象的還要真摯:“是臣女不小心摔倒滑落進去的,這些臣女身邊的女使都可以作證。請太后娘娘明鑒。”
大殿上鴉雀無聲,聞予錦與太后娘娘對視,竟也怡然不懼。
“倒是有幾分膽色。”半晌,太后輕笑了一聲,吩咐道:“帶曹氏下去。”又對聞予錦道:“你也起來吧。”
太后起身,走到聞予錦身邊,抬頭看著漸漸升高的日頭:“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樣子,可想好在梁國公府的日子要怎么過?”
聞予錦抿了抿唇:“回太后娘娘的話,想過了。既然嫁為人婦,當先要侍候好公婆,至于自己……原想著能讀經禮佛,但臣女愚鈍,那些經文又太深奧,怕是讀不懂的,便干脆做點松快的事情,種花制香,好好經營我娘留下來的那幾間鋪子。”
太后觀她神色平靜不像是信口胡謅,不由點點頭:“你倒是通透。這普天之下,都以為我貪戀權柄,亂點鴛鴦譜,又有誰知道的我的苦衷?”
聞予錦全身戒備著,這些話也是她能聽的?
何德何能?太后就算要找說話的人,也不會找她吧?
她眼觀鼻鼻觀心,干脆把自己當成一根木頭樁子,油鹽不進、風雨不侵。
“哼,也不過就這幾分膽色了。”太后收了一番吐苦水的架勢,直接道:“你也是個聰明人,為什么要你嫁到國公府,不用我多說了吧?心里向著慈銘殿,聽到什么看到什么,來和我閑話家常,總是有你的好處的,也許哪一天,會允了你再嫁也不是不可能。”
聞予錦一驚,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就像是本已經沉寂的火山口,忽然間涌出滾滾洪流,燙得她說不出來話來。
她呆呆的忘了謝恩,一直待小內侍喊她,才恍然回神。
她是土生土長的大周人,但是她爹不是,換做旁人,也許會把再嫁當成她最大的愿望,因為就算合離了也想著要依靠娘家,要不然一個女子,沒有夫家沒有娘家,該怎么活呢?
但她不一樣,如果能脫離國公府,她想要求的,不是再嫁一戶好人家,而是比再嫁還要珍貴的自由。
想起親爹生前的那些安排,難道他一早就算到自己會重生到另外一個人身上?
回去的路上,緊繃了一個上午的曹氏在馬車上睡得深沉,聞予錦卻興奮的睡不著。
人生真是處處有意外。
就是想不清楚,太后這般苦心孤詣,到底是為了什么呢?她沒有子嗣,之前永昌帝在位時,她這位嫡祖母被尊為太皇太后,現在新帝登基,她是皇太后,難道是因為輩分降了一層,才這么處處提防著新帝?梁國公府可是新帝手里的一把利刃。
不過,也不至于吧?
無論誰當皇帝,她已經是普天之下第一尊貴人了。
馬車晃晃悠悠,回家的路似乎漫漫無邊,聞予錦呼吸猛地一沉,不對!先帝和今上還是有差別的。
先帝昏聵重欲,朝政幾乎把持在……
“咯噔”一聲,馬車晃了一下,她的后腦勺撞在車壁上,生疼,她掀開簾子,原來是到了人流最密集的瓦市,在她松開簾子的一瞬間,不由撞進一雙幽深淡漠的眼睛之中。
短短幾個呼吸的對視間,那雙眼睛一直盯著她,沒來由的叫她心里一緊。
可再掀開簾子想要看清楚那人長相的時候,已經找尋不到了。
等馬車安穩的停下他們抵達伯府,已經過了午時,聞崇難得的沒出門,他一看到馬車上的賞賜就猜到了事情順利,聞予錦知道夫妻二人有話要說,乖覺的告辭回了丹露館。
喬嬤嬤功成身退,已經回到太后身邊復命,整個丹露館她最大,她選擇了卸妝睡覺。
一直睡到黃昏日暮,蟬衣拎著食盒回來,她才迷迷瞪瞪的起床。
菘藍一邊擺飯一邊勸道:“這回是累了,可不能有下回了,過午睡多了,到晚上可不容易入睡呢。”
聞予錦伸了個懶腰:“問題不大,晚上還有事情要忙呢。”
菘藍狐疑,蟬衣也轉過頭來:“晚上?忙什么?”
聞予錦擺擺手:“與你們不相干的。”
裴靖川那廝又要成親了,自己怎么也得送份“賀禮”表示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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