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顧府。

        孟聽月和孟繁星帶著禮品進入顧府大門的時候，顧探陽手里端著咖啡，正靠在二樓的窗邊醒神，昨晚和報社主編一伙人吃飯，被多灌了幾杯酒。灌他最狠的那個是誰來著，江家少爺。顧探陽正想著往日里和江臨是否有過節，就聽到樓下傳來的爽朗聲音。

        是孟繁星在向顧奶奶問好。“顧奶奶好。”

        顧探陽向樓下看去，才發現孟聽月也來了。孟聽月臉上掛著柔柔的笑容，見顧奶奶迎出來連忙將手中的禮品遞給顧奶奶身邊的丫頭，上前扶住顧奶奶沒有拄拐杖的手臂。

        見一行人笑著進了正廳，顧探陽才收回視線，轉手將咖啡杯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來昨晚周原在車上的話，江少爺對孟家大小姐倒是殷勤的緊。

        怪不得江少爺不請自來還毫不掩飾的灌人酒，原來是為了心上人謀不平。顧探陽低笑一聲，那這酒他喝的不虧。只不過是該早讓江少爺知道，以后他就不必多此一舉了，因為他不會再有機會。

        孟聽月坐在顧奶奶身側，將藥貼拿在手中向顧奶奶展示。“這兩日不見天晴，昨個兒出門正巧碰見杏林堂的李掌柜新進了藥貼，便挑了來請顧奶奶看看這藥貼功效是否像李掌柜說的那樣奇乎。”

        顧奶奶會心一笑，將藥貼接過來仔細瞧了瞧，這藥貼可不是尋常人有錢就買得到的，因著量少需得提前預訂。“我還不知你這丫頭的意思，我們月丫頭的孝心就是樓上那個小子也比不上，有心了。”

        “顧奶奶覺得有用就好。”

        顧奶奶笑著點點頭，繼而轉向孟繁星道：“星丫頭今日沒去學堂？”

        “顧奶奶，我已經從女中畢業了，現在在報社當記者呢。”孟繁星甜甜笑著對著顧奶奶答話。

        “記者？”顧奶奶一時弄不明白是做什么的，不過她也不打算細問。“有個能糊口的活計總是好的。星丫頭今年都快二十歲了吧？”

        孟繁星點點頭，剛想接話卻又聽顧奶奶說道：“不小了，下個月便是月丫頭二十三歲生辰了，可想好如何慶賀了？”

        孟聽月見顧奶奶又將話頭引到自己身上，并未深想，直接回道：“和往年一般一家人吃頓飯就好，不至于慶賀。”

        顧奶奶一臉不同意，“那怎么行，既然探陽回來了，不如今年就請你父親一起來顧宅聚上一聚，你們兩個人的婚事也該細細商量一番。”

        “我和探陽哥的婚事？顧奶奶可是弄錯了？”

        “怎么會弄錯，這可是你們自小定下的娃娃親，是一輩子的緣分。你們兩個人如今都不是小年紀，探陽這次回來便是收了心留在茳城，再說奶奶也著急抱重孫子了。”

        顧奶奶最后一句話直接讓孟聽月紅了耳根，不知該如何接話。

        倒是孟繁星嘴角伶俐，直接了當地說明孟聽月如今的處境。

        “顧奶奶不知道嗎，近幾日外面都在傳顧哥哥此次帶了位極其漂亮的女子回來，他們平日里走的極近，不過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呀？”

        “這倒是沒聽說，不過這聽月來了也不見他迎，坐到這個時候也不見他下來，他在樓上到底做什么？”

        “奶奶這是跟誰動氣呢，不怕氣壞身子。”

        顧探陽走下樓梯，帶著些笑意和顧奶奶搭話，眼神又有些漫不經心地看向孟聽月。

        “除了你這個臭小子誰還能氣到我，怎么現在才下來，一點規矩都沒有。”

        “奶奶教訓的是，孫兒也是想讓奶奶和聽月、繁星多說幾句體己話，耽誤的久了是孫兒想得不周到，奶奶可別生氣。”

        果然還是那個三句話就能哄的人眉開眼笑的顧探陽。

        孟聽月稍微低了低頭遮住嘴角的苦笑，顧探陽做什么事都手到擒來，相同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總是事半功倍。

        “探陽，奶奶問你，你這次回來可是帶了人來，是何人？”

        “我的確帶了一位女子回來，故人所托，改日我帶她回來給奶奶瞧瞧。”

        說話間，顧探陽已經在單人沙發上落座，一抬眼就能正對上孟聽月的臉。不過孟聽月一直垂著視線，未曾和他對上眼。

        顧奶奶話中染上些怒氣，對著顧探陽訓斥道：“胡鬧，你還未有家室，在外面和人家姑娘不清不楚的相與像什么話，怎么如今行事越發沒了分寸？”

        “奶奶別多想，我只拿韻兒當妹妹待，從未有不合禮數的舉止。”

        “你別跟我解釋，你去跟月兒說。”

        “就是，顧哥哥你該好好給我們家一個交代才對。”孟繁星那得理不饒人的氣勢在顧探陽面前從不知道收斂。

        “你這小丫頭還是這么牙尖嘴利。”顧探陽揉了揉孟繁星的頭發，又從口袋里拿出個精美的首飾盒遞過去，“給你帶的禮物。”

        孟繁星笑得欣喜，“謝謝顧哥哥。”

        顧探陽借著禮物之名將孟聽月帶到了二樓。

        “項鏈可還喜歡？”

        “那便算是探陽哥的禮物嗎？”

        “怎么這樣說？”

        “探陽哥，咱們兩家的婚約就此作罷吧。”

        二人之間的答非所問讓顧探陽的眉頭深深蹙起，他直直望向孟聽月。

        孟聽月此時一副咄咄逼人的神情，一雙黑眸不復往日的輕柔雅淡，顯得深邃又凌厲。

        “如今探陽哥帶回了心上人，遲早該給她一個名分。顧孟兩家的姻親原本便是兩家老人的口頭之約，說是玩笑話也未曾不可。咱們三人往后還如從前那般，兄妹相稱便是。”

        孟聽月不記得是怎么和顧奶奶告別、和孟繁星一起回到孟家的，只記得她從顧家二樓下來的時候步履匆忙的像是落荒而逃。

        她為什么要逃呢？孟聽月不知道。

        孟家用晚餐向來講究，紅木桌案上每日少不了四菜一湯。孟聽月與孟繁星對面坐著，只安靜著小口咽下食物。

        餐時過半，孟父沒有什么胃口，便放下手中的木筷看向孟聽月。“顧老太太身子可還硬朗？”

        孟聽月聞言咽下口中的白飯，將筷子在碗沿上擺正放好后才出聲回話：“顧奶奶看起來氣色很好。”

        孟父淡淡點了下頭，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有些欲言又止，只對著孟繁星說了句：“星兒吃好了就先回房去吧。”

        孟繁星本想喝幾口魚湯，聽見孟父這話只好點頭應下，看了一眼端正坐好的孟聽月便起身離開了餐廳。

        “月兒今日興致似乎不高，可是柜臺上出了什么事？”

        “柜臺上有陳叔照應，一切如常。許是前兩日的風寒沒好利索，病氣沒褪盡因而看起來臉色不好，父親不用擔心。”

        “柜臺上的事有老陳在我自然放心，你也不必每日記賬，省得多費些許心神。”

        “父親的話女兒記下了，多謝父親掛心。”

        孟父打量著孟聽月的神色，“今日見到探陽了？這小子回來了十多天也沒見他上門拜訪，怕是早把我這個孟叔忘在腦后了。”

        “探陽哥托我們向父親問好來著，是我和繁星忘了和父親說。”

        孟父笑了笑，“你這丫頭還真會向著他說話。他顧家到底還是要靠我們孟家增光添彩。”

        “父親真的希望我嫁進顧家嗎？”

        “難道月兒不想嗎？”

        孟聽月默然，自然是想的。但她也愿意成全他，把遺憾和心酸藏在心底，只剩下雙方的體面與灑脫。

        “父親，我不想。”

        孟聽月留下這句話后直接離席，這般沒規矩的舉動令孟父一時間來不及反應。

        “陳媽，近日顧家那里可有什么特別的消息？”

        陳媽上前恭敬地回話：“老爺，前兩日的確有個消息傳得正緊，顧少爺此次帶了個女子一同回來，不少人說那姑娘面容有幾分與大小姐相似，不過終究比不上咱家大小姐。”

        “那姑娘可進顧家大門了？”

        “這倒沒有，估摸著也沒人去顧家嚼舌根子，若是顧少爺刻意瞞著，顧家自然會晚幾日得到消息。”

        孟父沉思片刻后出了聲：“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明日你親自去顧府捎個口信，就說我請顧老爺去茶樓喝杯茶。”

        陳媽依言應下，等到孟父起身離去便開始收拾碗筷。只是略顯空蕩的餐廳之中，除了碗筷的輕微碰撞聲之外還伴隨著一聲無奈的嘆息。

        顧探陽在屋里悶了整個下午，晚飯都沒有去吃。他以為孟聽月定然會愿意嫁進顧家的，今日之事的確讓他措手不及。

        他又想起小時候的孟聽月白白胖胖、又軟又嫩，像個精致的瓷娃娃。

        那個小娃娃喜歡跟在顧探陽身后喚他哥哥，聲音軟軟的像含了蜜一樣甜。

        那個小娃娃哭起來也是鬧人得緊，但是只要他去牽她的手，她就會止了哭聲伸手要抱，抱在懷里就會露出暖人的笑。

        那個小娃娃哭便大聲哭，笑便開懷笑，無論怎樣都是惹人疼愛的模樣。

        可是后來呀，那個小娃娃變成了知書達禮、不茍言笑的大姑娘了。

        她不會再整日跟在他的身后，不會再一口一個哥哥喚他，不會主動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對他展開笑顏。

        她叫他什么來著，哦，探陽哥。都已經生分到需要帶上名字稱呼了。

        原來他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離得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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