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借著藥效早早睡下，今日天還未亮透便醒了過來。孟聽月將手背向額頭上探去，不再是灼熱的溫度，于是放下心來，深深吐出一口氣，半擁著被子靠坐在床頭。

        天色泛白，然后是大亮。到了平日里的起床點，孟聽月卻還是懶懶的坐在床上不想動，索性就偷起懶來，重新躺好閉起了雙眸。

        迷迷糊糊又睡著了，孟聽月依稀聽著有人在叫自己。

        “大小姐，徐記珠寶行的徐老板派人送來個首飾盒，說是顧少爺昨日的吩咐。”

        “收了吧，請人喝杯茶。”

        過了會，陳媽推門而入。“大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已經退了熱，不礙事，陳媽你坐著。”

        陳媽依言搬了梳妝凳坐在孟聽月的床邊，將首飾盒放在她手中。

        孟聽月垂眸看向精致的方形盒，猶豫了下沒有直接打開，便順手放到了枕邊。

        “陳媽有話要說？”孟聽月對上陳媽的眼睛，那雙她自小便熟悉的眸子。

        “我是看著大小姐長大的，有些話即使逾越了我一個管家婆子的本分，也還是要問上一問。”

        孟聽月雖有些錯愕，但還是點了點頭示意陳媽繼續說下去。

        “大小姐心里一直惦記著和顧家的婚約，不然前段日子不會一直躲著那江家少爺。若是顧少爺心里有大小姐，即便現在沒有，只要他身邊沒有別的女人，陳媽今日都不會開這個口。我和你陳叔在孟家做事少說也有三十年了，當年老太爺還在的時候，孟家是何等的風光啊，那宮里敬奉的瓷器寶貝有多少是經了孟府的手查驗。可現在的世道難啊，咱既然還能在這太平日子里活著，便不能奢求太多了。”

        這一番話過于直白，陳媽會看出她對顧探陽的心意孟聽月并不意外，但陳媽向來守規矩，有些話不會輕易開口，倒不知今日怎么了。孟聽月沒想明白，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陳媽便繼續說了起來。

        “再說顧家今時的地位在茳城里沒有誰家比得上，多少人想著攀附上顧家過富貴日子，又有多少人眼紅。樹大招風啊，和顧家走得近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不過要不是孟家曾經拉了顧家一把，他顧府也不會這么順風順水的到了今天。唉，這些陳年舊事記得的人越來越少了。”

        陳媽臉上掩不住的傷感讓孟聽月的心悸動了些許，孟家的逐漸敗落是孟家人心知肚明但不能言明的禁忌，今日陳媽當著孟聽月的面卻毫不避諱。

        “大小姐若是不想為那婚約所累，不如及早去顧家說個清楚，也省得那顧家少爺往后給孟家難堪。都快到二十三歲生辰了，大小姐日后尋個真心待你的夫婿，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也是個別人羨慕不來的活法。”

        “陳媽，我知道您的好意。您放心，我不會為了旁人眼中的權勢富貴搭上自己，若是探陽哥對這婚約無意，我何至于上趕著嫁到顧家。我孟家今時雖不如往日是顯貴之家，但也不會失了清高傲骨，到了必要之時，我會親自退了婚約。”

        “大小姐想得明白就好，話說那江家少爺面相端正，品行也不錯，未必就比不得顧家少爺。”

        “陳媽，以后在家里就不要提江臨了，尤其是在父親面前。”

        “哎，我懂大小姐的意思，我去廚房把早飯熱熱，大小姐收拾好就出來喝點粥。”

        陳媽走了之后，孟聽月有些煩躁的揉了揉光潔的前額。

        顧家啊，如今的確是高不可攀。孟聽月也在懷疑自己，憑什么存著嫁給顧探陽為妻的心思呢。

        從孟繁星出生后，顧探陽便愿意哄著她、寵的她有膽子在顧孟兩家長輩面前耍脾氣，在學校里更是天天有顧探陽熟識的人照應，從未聽說過她在外面受欺負。

        長孟繁星三歲的孟聽月，自小便習慣于看著活潑愛鬧的孟繁星跟在顧探陽身邊玩樂。

        好在孟聽月溫婉得體的性子最得長輩們的喜愛，顧老夫人從來都愿多疼她一分，但凡年長的老人沒有不夸孟聽月一句的。

        但又有什么用呢，顧探陽不喜歡啊。顧探陽不喜歡說起話來輕聲細語、連笑聲都刻意放柔的孟聽月。

        孟聽月又怎么會看不出來呢。陪在顧探陽身邊的女子連容貌都美得那樣張揚，言語間不帶尋常美人的扭捏，卻是爽利的恰到好處，不至于讓人反感，反而越發引人矚目，竟讓人自愧不如。

        韻兒陪在顧探陽身邊是般配的，孟聽月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首飾盒中是一條綴滿珍珠的項鏈，真巧，和韻兒選的那條一模一樣。孟聽月利落地合上外盒，下床將項鏈塞進梳妝臺的角落。

        顧探陽果然不知道她喜歡什么樣式的首飾，就連送珍珠項鏈都要送一樣的，他可不像是會講究一碗水端平的人，他只是不愿意費心思。

        孟聽月靠著梳妝臺吸了吸鼻子，仰面苦笑一聲。

        也許是該及早說清了，孟家雖是落魄了，但也不是一點臉皮都不要。有些事拖下去，只會讓孟家難堪。

        七日后，孟家。

        孟聽月獨自坐在在書房里，左手翻著賬本，右手打著算盤，動作越發熟練麻利起來。推門的聲響傳來，孟聽月停了手上的動作，看向來人。

        孟繁星站在書桌前對著孟聽月的目光，語氣猶豫著開口：“姐，前幾日你病著，有件事我就沒告訴你。”

        “嗯？怎么了，你說便是。”

        “今日我在報社見了顧哥哥，他去見了社長，連句話都沒來得及和我說。這幾天外面都在傳顧哥哥和一個打扮非常漂亮的女人走的很近，昨日他們的合照上了我們報紙，有人幾次見他們一起逛街，甚至在會心飯店開了房間。”

        “是嗎？就傳了這個？”

        “還有，就是好多人說那個女人長得和姐姐你有幾分相似。”

        “那挺巧的。”

        “姐，你會不會生氣呀？”

        孟聽月隨手翻了兩頁賬本，“我為何要生氣，他們之間的事我們不必過問，旁人人云亦云就隨他們去說，不必放在心上。”

        “知道了姐，你沒不開心就好。”孟聽月松了口氣，這幾日都瞞著孟聽月這件事弄得她心里不自在極了，她也不是看不出孟聽月是對顧探陽有幾分情意的，可現在顧探陽身邊都有別的女人相伴了，孟聽月心里真的一點都不介意嗎？

        “明日你請假與我一同去探望顧奶奶，父親也催了兩次，不要讓人覺著我們孟家怠慢才好。”

        “這個時候去顧府會不會不太好，畢竟顧哥哥和那個女人剛上了報紙。”

        “她不叫那個女人，她名字很好聽，叫韻兒。”

        “姐，你見過他們了。”不是疑問的語氣，孟繁星好像明白了孟聽月為何如此淡定和冷靜了。

        “那日在碼頭碰到了。”既然孟繁星已經明確表示沒有嫁進顧家的念頭，有些事也沒必要可以瞞著她。

        孟繁星一時驚得說不出話，顧探陽竟然明目張膽的把人帶了回來，還讓姐姐碰見了。不過轉念一想，他都能帶著人上報紙了，還有什么好收斂的。

        “顧哥哥這次真的是過分了。不行，我要去告訴父親，他們這樣欺負我們孟家還有沒有道理。”孟繁星說完就要往外走，大有不告狀不罷休的氣勢。

        孟聽月立刻厲聲制止道：“不準去。”見孟繁星聽話的止了腳步，孟聽月的語氣又回到了平常的柔和。“這件事不許告訴父親，父親的病需要靜養，不要用這種事讓他煩心了，我會處理好。”

        孟繁星雖然一臉不情愿，但還是老實應下。

        “報社里有多余的備份吧，明日拿一份給我，不要叫旁人知曉。”

        等到孟繁星關門回房去了，孟聽月才合上手邊的賬本，右手的指頭胡亂的劃了把算盤的珠子。

        顧少爺果然是顧少爺，這種風流韻事都能上報紙。事情若是鬧開了，顧府不可能得不到消息。顧家的態度，才能決定韻兒的去留。

        孟聽月揉了揉泛著涼意的十指，沒想到這個時候她還能冷靜的分析韻兒的去留。顧府，非去不可了。

        傍晚，茳城最大的酒樓會友樓。

        “顧少爺的事就是雷某的事，雷某自然會安排妥當，顧少爺放心就是。”

        “雷社長費心了。”顧探陽舉起酒杯碰了下雷社長的酒杯外壁，雷社長笑得諂媚。

        “顧少爺發話了雷某豈有不聽的道理，顧少爺放心，明日我們報社出版的刊物上絕對不會同時出現顧少爺和韻兒小姐的消息，今日的報紙是下屬審核不力，新來的小姑娘不懂事，不過有孟老板的面子在，我也不能怪罪孟家的小姐啊。”雷社長故意將此事推到新入職的孟繁星身上，不僅是想撇清自己，也想試探下顧家對孟家的態度。

        顧探陽聽出了他話里的深意，臉上的笑意冷了幾分。把責任推到審核人員身上倒也說的過去，只不過堂堂茳城最大的報社竟然讓沒有經驗的新職員擔任過審編輯，看來著社長心不僅大還挺黑。

        “沒想到茳城日報的人員已經緊缺到需要啟用剛入行的小姑娘審稿了，這可是個細致的工夫活。”

        “顧少爺誤會了，我是想著要給年輕人鍛煉能力的機會，我們報社的成績有目共睹，這自然離不開各位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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